没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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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马桑甩了我两耳光。他只有半拉屁股,所以一旦从吧台里的高凳下来,走起来一瘸一拐,便失去了威严。
“你上了莱可,你以为你是什么?圣人?释迦摩尼?我今天告诉你,你就是臭狗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莱可做/爱,也许是因为他很漂亮?也许是因为他很傻。我也说不清……或许我只是爱流浪者而已。
就像道貌岸然为我加冠一样,流浪者是钥匙,随时能打开我的心和阴囊。
一群紫红色袈裟的僧侣在傍晚行走,穿过这座街往乡下的僧院去。他们浩浩荡荡,又静悄悄。看他们的眼睛,有说不完的故事,看他们的赤脚下,有走不完的路。
我真羡慕,因为自己至今无法找到心之所向。
“你难道没有一个目标吗?”
苗上次见到我,几乎是愤怒地发问。
我摇摇头。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亲爱的苗,你快给我一个安慰的吻。
他烦躁不安,好似被强迫地拱到我怀里。他很爱我的身体,如同嫩笋渴望春雨,很快就快活的叫唤开。
某天夜里,我突然觉察到一个惊人的事实:在下现在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
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夏利,然后只身一人离开,向南走或者向北走,做一个僧人或者一个流浪者。暂时还没想好,但是这个仓促的决定一下调动了我所有的神经与细胞,它们长久沉睡着,如今纷纷醒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怎么把我这具身体引导去正确的方向。“让他去印度去印度,去寻找独一无二的阿特曼!”“去尼泊尔去尼泊尔!在蓝毗尼,亲爱的悉达多诞生了!”
我被说的热血上涌,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衣物。起初我拎了一只巨大的越洋皮箱,很沉重,于是中途再三舍弃,换了一只竹藤匣,略轻便,里头只有三两件衣物,一小团槟榔,两包烟。当我拎着它走进院子,突然吹来一阵虫鸣与清风,院子里的无花果树,芒果树,鲜花,都朝着我的方向摇摆,仿佛在说“亲爱的江,你不要离开”。
我感到一种幸福,突如其来的,是有关不满足别人任何期待,纯粹的自由自在的幸福。原来在我挽留艾米特的时候,他竟然是这样的幸福,我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拼命挽留。
我索性把匣子交给阿嬷,“我的东西,如果夏利不想要,就都扔了吧”
“先生,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面前的老妪是我最亲近的人,她老泪纵横,跟着我提心吊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我的决心。“阿嬷,我要去寻找一张床。我从来不在床上睡觉,因为无法入睡。也许曼德勒没有合适的床,我想去外地看看。很快就回来,也许床太大不好搬,我也就因此不回来了。”
她哭着握着我的手,还沾着洗漱的水渍。“保佑你,孩子,我会每天为你诵经。献上你最爱的黄色玫瑰……”
我就此别过。与亲爱的庭院,和小楼,凉亭。我昂首阔步,身无长物,赤足而行,向着一天中唯一的傍晚,也就是西天的云彩,大步前进。
“你又出什么怪”
马桑正坐在酒馆门前,身穿蓝底白花的日本女士和服,头发盘在头顶。莱可躺在她怀里,一脸娇俏甜美,还是那么可爱。
我说我要去远行,马桑显得既不耐烦又隐约感兴趣。还好我没做过多停留,不然可受不了她老鹰似的目光,被她盯着好像我在撒谎一样,即使我没有。她和莱可站在路旁,还保持着上半身斜探的姿态,遥望着我的背影。
它真是决绝。
未行至曼德勒山,我几欲晕倒。毒辣的太阳比想象中更加可怕,我的确是热爱阳光,但那是在我从房间走进凉亭的途中。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荫凉极小,根本藏不住我高长的身体。并且随之而来干渴,饥饿,疲惫,困倦……我像一只绝望水生动物,在沙漠中艰难跋涉。永远看不见尽头,唯一的水源也是海市蜃楼。
正在这时,一群年轻的僧侣走了过来。他们衣衫褴褛,年纪大多在十五至三十五不等。他们黝黑干瘦,脚底皲裂肮脏,似乎走了很远的路。
他们在树下排坐,解开水壶喝水吃化缘来的干粮。没人说话,很久之后他们打坐休息。
我不忍心问他们讨要吃的,便转身走到小河边喝了几捧水。
等我返回时,发现他们已经列好队伍,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什么。带头的一位年轻僧人看见了,冲我点点头,再次上路。我跟在后面。
灰林鵖鹊鸲的叫声,山雀也在林中穿梭,滴滴答答的声音啪嗒在路面,我以为下雨了。后来发现湿的只有自己的脚下。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或者为了什么而哭。
我从没哭过,擅长自我感动的人从来都把自己当作表演的道具,在人群中假笑,在夜深人静假哭。只为了将自我意识升华,即便是杀人以后,也会不断告诉自己:是他该死,你怜悯他可怜他,给他一条新生路。
我因此找不到眼泪的意义。期盼一场大雨,先是淅淅沥沥掩盖我奇怪的泪滴,落在地上的痕迹,然后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哗啦啦,如同山洪暴发,把世界淹没了。我则把方舟赠予人,自己被海水席卷,这样世界上仅存的人类都会知道我的牺牲。里面最好有夏利,让世人看看我是多么的以德报怨,夏利会哭着喊着伸手拉扯我,毫无王子的高贵形象,简直像个泼妇。在我沉入海底之际,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波澜壮阔的海面归于平静,地球上的人类心有余悸,信奉上帝的同时,也不忘一位圣贤名为江。
夏利奔走,为我修建祠堂。在家中置佛龛,灵堂,披麻戴孝,去教堂为我祷告。想到我就会哭泣,见到人就像一位寡妇絮絮叨叨讲着我生前壮烈的事迹,苍白的脸上沾满泪水,嘴角由于不停说话而渗出浅浅的白沫,脸蛋上有羞涩的红润似乎联想到一些与丈夫的床第之欢。
走进山区,真的下雨了。我被雨水浇醒,才发现自己赤脚踩在石阶上,并且如同战败的逃兵,空洞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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