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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
小武就像有了一个孩子。
可连他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呢。
他叫它“blue”。
是属于眼睛的蓝色,是天空不再拥有的蓝色,也是海水已经失去的蓝色。
众所周知,作为现代工业的杰作,仿生人很聪明,无所不知,无所不会,反应敏捷,皮相动人,身躯坚硬。毕竟,这种东西被生产出来,就是为了满足人类实用与幻想的要求。
但blue,却和以上所有的优秀品质都不大相关,它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婴儿,虽然不缺乏基本的反应能力,但迟钝,笨拙,无知。
小武没觉得有什么遗憾,blue本来就和广告纸上那些仿生人一点不像,blue是特别的,定义之外的,也仅仅是自己从海里找到的。
2.
coin基本被隔绝在尖端科技之外,所以小武的生活方式和认知水平也很原始,他不知道像blue这样的类人体的运作原理,只能像养孩子,养动物那样对待它。
最开始,blue只会模仿,它最先学到的词汇,也是从小武的名字。
无论小武说什么,它都只回答“小武”。
“你……你会动啊?”
“……小……武。”
“那个,嗯。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给听去了?”
“……小……”
它第二个学会的词,就是自己的名字。
然后是站立,行走,抬头,举手,更多一点的回答与反应。
它慢慢地学,学着醒来,学着从死到生,就像进化一样,就像一个孩子成长那样。
3.
“blue,你从哪里来啊?”
“不……知道。”
“你会做什么吗?”
“……不……”
“那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这回终于有答案了:“小武。”
“不是让你说这个啊。”
blue看着他,眼睛闪烁,好像不能理解那话里的意思。
无论如何,blue的所有都被清空了,它的过去,此刻,未来,只和“小武”有关。
每次小武回来的时候,blue就按原有的姿势坐在墙边,身上披着防水布。它很安静,身体不动,会让人以为它其实从没有醒过来。
小武在的时候,blue就跟在他后面,小武收拾堆积的废品,blue也照模照样地收拾起来;小武吃东西,blue双手也模仿着拿起食物的姿势,小武躺下来休息,blue紧跟着躺下来。
小武“噗嗤”笑出来。
blue弄不明白,也学着他“噗,嗤”了一下。
“不要什么都学我。”
“不学。”
“你困不困啊?”
“……困?”
“我要睡觉了。”小武打了个哈欠。
“睡觉。”
“就是闭上眼睛。”这样说着,小武做了示范。
blue眼眶里只有两颗光秃秃的球体,努力了半天,也没有成功“闭”上。
小武把手轻轻遮住自己眼睛:“这样就合上了。”
blue点点头,随即用两只手牢牢挡住两个球体,只有些微蓝光从缝隙里流溢出来。
“我们,睡觉。”它说。
4.
小武带着blue来到海边,夜深了,coin完全熄灭,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身影。
海水是深黑色的,漂浮着许多垃圾,浪水带着污浊的泡沫涌上岸边。
“我每天,每天都来这里的。”
blue歪了一下头,好像在问为什么。
“因为我来找星星。”
“什么,是星星?”
“星星就是亮晶晶的东西。”小武朝上看了看,今天是阴天,云层密密地布在空中,四周环绕着尘埃,“不是五颜六色的霓虹,是白色的,很小很尖的一个点,宝石那样。”
blue似懂非懂地点头,朝四周环顾一圈,指向小武背后:“星星。”
小武回过头,果然发现不远处有个亮闪闪的小点。他们走到跟前,小武看清楚了,那是一块埋在沙子里的碎镜子。
blue把镜子捡起来:“星星。”
“不是的,这是镜子。”
“星星。”
“镜子。”
“星星。”
“镜子!”
海水是沉默的,没有波光,天空是沉默的,没有星体,coin也沉默,爬虫都已安眠。杂乱的沙滩上,只有blue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冒着亮光。
小武把碎镜子举到blue面前:“这是你。”
blue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的影像,它伸手去触摸,却只触碰到冰凉的镜面:“是blue。”
小武把那张面孔上的每个部位都指给它看:
“这是额头。”
“这是鼻子。”
“这是嘴巴。”
“这是眼睛。”
blue挨个认识完自己的面孔,又端详了好久:
“blue,和小武不一样。”
“因为blue还没有打扮,打扮好,就和我一模一样!”小武说。
5.
于是白天出门的时候,小武开始留心有没有什么扔掉的衣服。
coin的废品太多了,但衣服只占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适合blue的,就要更少了。花了好几天工夫,勉勉强强凑齐了半身。
小武开始给blue做打扮。
一件棕色大衣,半干不湿,黏糊糊的,一双脚底穿洞的鞋子,然后是一顶青色编织帽子,一条花衬衫。
blue弯下腰,低下头,让小武把领带从脖子里穿过,并戴上帽子。
没有理由会觉得能在coin拾到干净的衣服,其实不仅是这几件衣服,连小武从头到脚,也常年散发着垃圾与废水的味道,这已经浸入皮肤里,难以消除了。更何况,净水在coin是珍贵的资源,小武很难再想起关于“洗澡”这类字眼的回忆。
他开心地抱住blue:“幸好你闻不见!”
blue好奇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料,并不断比对着小武的模样。
“……blue,和小武一样……?”它试探着做出这个判断。
“我们一样啊!”
“blue和小武一样!”blue这下不再犹豫。
它的脖子上的皮肤,又悄悄落下了一片。
6.
有一天,小武突然发现,blue下巴以下的仿真皮肤,已经几乎完全脱落了,完全显露出灰色的胚体。这时候他才意识到blue的皮肤在不断地掉落。
小武小心翼翼地触摸剩下的部分,还是滑而凉的质地,紧密贴在外壳上。
那么掉落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呢?
blue的身体已经不新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由于当时小武从海边把它运回来,还留下一些磨损的擦痕,狼狈得很。金属生锈的时候,手指轻轻一拨,锈花就会剥落,所以blue的皮肤,应该也许是一样的道理吧?
就像人会掉头发,动物会脱毛一样。
落掉之后,留下完完好好的一个。
7.
气温闷热的夜晚,小武带着blue爬上巢穴的顶端——小武灵巧地在前面走,blue笨拙地在后面跟着——然后仰面躺下来。
空气布满尘埃,压抑胜过室内。
“blue,你最近走得越来越慢了。”小武随口说起。
“越,来,越慢。”
说得也越来越慢了。
小武抬起blue的手,仔细触摸它的手掌,上面平坦干燥,没有属于人的纹路,也没有属于人的温度。blue的手脏脏的,小武的手也脏脏的,这一点倒没有什么分别。
“blue,我把你弄脏了。”小武吹了吹,“你在海里的时候,比现在干净多了。”
“不,脏。”
因为能源供应不足,coin的照明也时断时续,星星点点的灯光忽闪忽闪,就像blue的眼睛。
“虽然说起来会让人觉得有点难过,但这个世界就是像金字塔一样的结构,分成一层一层。”小武的手像切蛋糕那样在空中比划,“那边最高的塔,就是第一层,嗯……我们这里,就是最后一层吧。”
小武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我是城里的人,就可以把你弄得干干净净的。”
“怎么才能,变成那样子?”
“嗯,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吧!”小武说,“”其实,没有的话也没关系啦。”
他们并排躺着,blue闪烁着眼睛看小武,而小武给它一个笑容。
8.
倒卖贩子阿皮敲开的门的时候,小武和blue正好在屋子里。
“听说你这里有仿生人。”阿皮大步往里走了几步,很快就发现了blue。
他像是被blue的模样逗笑了,拿下帽子,打开大衣,在那灰色的肌体上这儿敲敲,那儿打打。
小武用力推开他:“你别摸它!”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啊?”
小武谨慎地看着他:“我还要问你,你怎么知道……”
“八成是被人看见了呗,我只听消息,可不管消息怎么来的。幸亏我来得早。”阿皮打量一下blue,朝小武比了个数,“怎么样?整件卖,还是拆了按金属折价,都不亏本。”
“谁,谁说我要卖它!”
“难不成你想留着自己用?”阿皮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这东西我看了看,不像商用仿生人,来路不清楚的一报废品,我最近正好有条线缺这料子,替你干干净净脱手了。”
“它好着呢,会说话,会走路,没报废。”
阿皮摸摸鼻子,显然因为白来一趟而感到扫兴:“你觉得好东西都得窝在家里是不是?傻得很,换我是卖,别人就不一定了。”
小武挡在blue面前:“我才不卖!”
blue在后面,不懂他在做什么,低下头,手轻轻搭在对方肩膀上,断断续续说了声“小武”。
阿皮看着他俩这副相亲相爱的模样,觉得十分滑稽。
于是问出了一个小武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还真把它当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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