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情一样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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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警察说有人来探视,我说能拒绝吗?警察说可以,但是能见最好见。三姐搀着妈走进来,还没坐定,妈便抢话道她眼睛发炎,上了药医生嘱咐戴墨镜。我试探道,妈,你看,我把纹身都洗了。
妈忙点头,洗了好,洗了好。
我看向三姐,她怒视我,妈妈瞎了。她为我瞎了。三姐说,李业,你还算是个人吗。
她气得发抖,我想她接下来应该大闹一场,像她擅长的那样,为她的命运,为大姐二姐爸爸妈妈的命运,把我骂得畜牲都不如。最好能穿越回1973年,在那年的建军节前把妈妈拖到计生办结扎,让我直接被射到环外,从此远离他们李家。
接着她会细数我的罪孽,哭着说,有你这么当弟弟当舅舅的吗,我在婆家受欺负有人给我出过头吗?遇到事才想起我来,我给他们家里人挨个磕头,以后给他们家当牛做马,求他再救救我弟弟!有你这么做妈的吗?小时候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紧着你儿子,上学让我们都早退给你儿子上,现在美了,他给过你什么了?全家人的心都叫他拿着当球踢,这就是你宝贝儿子!
可是我回过神,发现她根本没有说话,她只是悲哀地看着我。仿佛世上只有我受尽苦了。
她还年轻貌美,尽管她十九岁就自作主张嫁给了一个快四十的小干部。收拾好自己打工半年挣钱买的红箱包,当作嫁妆。她绝情地说,我不少你们家的,以后就当没我这个人。
她嫌弃我们,却又不肯断绝关系。每次有事,她不耐烦却又似乎时时刻刻在等着我们找她。我受不了她的眼神,因而说李苗苗,滚你妈的蛋,当官夫人了不起,老子用不着你可怜。
她冷笑着,说你才了不起,三进宫了,皇上也没你有脸。
“老三老四,好好说话”妈近似讨好地摸索三姐的衣袖,她摸不着也看不见,我却简直像个被捏住后脖子的猫了,疯狂,却动弹不得,嗓子生吞了知了,剌得疼,再张嘴,便发出尖锐的声音
“别来找我,让我死这儿”
情绪来得很快,我控制不住。身后的警察见状提前中断了探视,他们把我单独关了一间房,我先是感恩,又得寸进尺,请求他们直接给我枪毙吧,要不然就去给我搞一管药。如此幼稚的威胁简直可笑,我看着他们的脸从凝重变得扭曲,嘴特别大,牙个个得大似天安门那的白砖。我能看见其中的龋齿,为什么呢,因为我被塞进嘴里了,我踩在他们的舌头上,脚底下特别软,四周因此都变成了红色。
我开始困,想睡觉,还好有张床,可是睡不着,浑身疼,却不是皮肉的伤。我曾觉得这疼痛来自骨头,有次醒来小腿被刀划得血淋淋的,我却很清醒地知道那是为了弄清楚,到底是不是骨头碎了的疼。又有五脏六腑的痒,却掏不出来挠,于是我只剩下难受。这时候张清来了,他站在墙边,似乎很生气。我知道他在气什么,他气我花光所有的积蓄,气我不求上进,最重要的,他气我不爱他。
我连滚带爬地扑向他,我认真地做出求婚装,起誓我爱他,从此为他当牛做马,让向东不敢朝西,他去哪上班,我就去当保安。如果想,你也可以操我。
张清不好意思地左右撇开目光“谁问你那个了”
我不理他的话,火急火燎地脱光了,四仰八叉地躺回床上,“快来吧!”
他不愿意,朝外扭着脖子。
我说“这可是你不愿意的啊,我可是给了机会的。”
他刚想说什么,我急忙掏他口袋“那也不能不给钱!快点给我钱!”
他惊恐地扭头看我,然后啪的一下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两颗大大的眼珠子,直往下滴血和泪。我毫无力气,任由涕泗横流,无力地栽了回去,拼命蜷缩成一团,用嶙峋的骨头抵住墙角,不然要怎么消化这种被空虚包裹的疼痛,被欲望挟持的恶心。
想吐,吐了几摊,很冷,又出了几身的汗。一想到要熬整夜,我恨不得撞死。为什么还要活着,我不明白。这一口吸完再也不会碰了,最后一次,我永远不会玩针管……
佛祖上帝还是老道,谁能先杀了我,我死了去给他们做模特,现场给人表演灭鬼,从此叫不信的人信了,叫信的人得益处,巩固信心,哪怕受无尽的折磨呢,只要我现在不难受。
真可笑,我突然想起曾说过只要能开大车,哪怕十个张清陪着也愿意。
我们开车是真的挣了钱,而且还不少。得有大几万吧,2000年,是很多的。张清把钱都存到信用社,又把存折本塞到车坐垫底下,一困就掏出来看,最后满眼满脑全是那行数儿,都快要把我忘了。
“我要吃卤猪耳朵”
“买!”
“啤酒”
“买!”
我们跑完一趟长途,都会休息两天再往回开,期间我和张清分头跑大小货运站,看有没有顺路能带的货,正好回去也不空车,不让老板知道,就算是外快。有次一个瘦瘦的小老头在路边看见了,主动上来问能途径某某高速路口吗?他攒了一筐鸡蛋想带给女儿,算准了日子让她到高速路口去拿。
我说行,能到。张清啪把门带上,说不行,“鸡蛋能值多少钱?你这么大方,要是人人都想找你顺带那一车还不够装呢……”
最后收了老头五块钱。
虽然早已习惯在车上睡觉,那跟床还是没法比,当务之急,先吃饱饭,然后找旅馆睡觉。可是那天傍晚,晚霞渗透出淡雾般的云,粉色,紫色,还有寥寥蓝,它们可怜巴巴地悄悄挥发,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法不驻足。
他爬在车窗上看得很入神,他呆呆地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感觉挺高兴。他说为什么高兴,我说因为你在这我就高兴。
有的人不笑比笑了好看,要么是因为牙不齐,要么是颧骨把眼睛挤没了;但张清属于笑比不笑好看,不笑刻薄,笑了可爱。他说我笑不笑都丑。
我们因而决定去高级宾馆开房。
一晚上三百。电梯里张清还心如刀绞,痛得嘴唇都白了,小声地念叨十次十次。因为旅店一晚上三十,他简直要为半小时前的错误决定去派出所自首,不过很快他就怨恨地打量我,仿佛我是那个诱惑乖僧破戒行淫的妖怪,并气哼哼地保持距离开来。我附身贴着他耳朵安慰
“老板,不会让你白花钱的”
我们在房间仔细研究了半个小时,从厕所的牙刷,到电视机上摆着的花瓶。的确处处干净舒适,且还有两张2*2的大床,床垫都比别处软。张清蹲在床尾掀来看,“这垫子不知道从哪买的,给我妈也买一个”
在他研究的空档,我已经洗完澡了,宾馆用太阳晒的热水,活生生要放半天的凉水才等到热的,还不怎么热,大冬天连续阴了就蓄不住温度。我打着喷嚏出来,他见状犹豫要不要洗。他想下楼去提热水,又觉得很生气,花这么多钱还要自己打热水,为什么不去澡堂洗澡睡觉?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的下巴。我说不洗也没事,我不嫌你脏。
刚要关灯,他忙停下,指着床头“这不是电话吗,我要打电话让服务员送上来!”
我已经快把他扒光了,听到这话简直气急败坏,“滚边上去,我看电视了”
他嬉皮笑脸地跑到门口等着,立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我无数次梦到这个画面,听邵虹说根据什么理论,梦是潜意识的反映,说明某样东西或者某件事你很想得到或完成,才会梦到。
可是张清离开不过前几年的事,即使到了北京我们也还在一起,为什么还会想他?邵虹说不知道,她也是半吊子听人胡侃的。她不清楚,我却想通了。我梦的其实是自己。
张清洗完澡还吹干头发,酒店能用的香皂洗发水,他挨个都用一遍,最后身上头上嘴里味道都不一样,我一路亲下来,像是逛了层百货大楼。
他不喜欢给我嗦几把,说那儿的毛很扎人,嘴一周都给戳红了,看上去像被罐头瓶给吸出的红印儿样。我说那就用后面,你可别嫌费事洗。
他说不,要你给我洗。他每次事后都黏虫一样贴在我身上,软不当啷,不乐意动弹,我不知道往他身上撒点盐不知道能不能化?可又害怕他真化了。以前住旅店没有洗澡的地方,现在可算有了,我的工作量却成倍增加。
我们做爱的地方几乎没什么隔音,除非在荒郊野外停车他才敢出声,其余时候总是忍耐着。如今在这安全的大房间,又是异乡,怎么做也不为过吧。我们越急切,动作就越变得怪异,往日熟悉的东西放到大房子里就变得异常陌生,我摸过很多次的手,现在突然觉得它们比记忆更细,更残暴,虎口处有一道年久的陈疤,连瘢痕增生都快抚平了,以前却没注意。但是这种陌生又产生了诸多美丽,回过神,我们各自坐在洁白的床边。张清一紧张就结巴,具体放映到动作上就是扣手心,以前是摸着他家小花,没有狗在怀里,他就左手扣右手心,右手扣左手心。最后两掌红的像衣服掉色。我准备起身关灯,他却突然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们面面相觑,“我睡觉”
“奥”他迅速窜到另一张床上,把被子蒙住头。
“那就睡吧”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后来夜深了,外头风力很大,刮得窗户哐哐响。月光探头探脑,不以此为傲,但也是顺势而为。
他露出半张脸说,“攒够钱了,什么时候去看车?”
我说“那就一人拿一半吧,我想干点别的。”
他没说话。但我听到他流眼泪了。
大概去年还是前年,张清买东西来看我,他说他找老瞎子算命,花了八百块钱算出我是土命,他是水命,犯冲相克,八字也不合,这也就解释了每当他开开心心对生活充满奔头,我就要犯病,给他泼冷水,让他笑不出来。他又说我这人心肠歹毒,是要置他于死地的。但后来他还是重复道只是八字不合,我想是因为他不愿意往我身上泼脏水、往坏了想。一个男人如果看到前妻过得比他好,就会又酸又痛,但如果看到前妻过得一团糟,那就会又心酸又心痛,恨不得抛家舍业去帮扶她,但不图别的,就想听一句“当初不该跟你离”
那时候张清已经到大学里当上辅导员了,虽说离讲师还差一大截,但也算有身份地位,比我强,因而他看我便总是含情脉脉,好像只等我开口。
可我从不开口。
张清悄悄爬到我的床上,他拿我的手去擦眼泪。又湿又凉,只有眼皮子发烫。“那你要去哪?”
“暂时也没想好,徐竞波在北京挣着钱了,我也想出去看看”
张清冷笑一声,你肯定是被骗了,他那个人嘴里十句话九句半都是假的。我跟他还做过同桌呢,太了解他人。
见我没反应,张清又换面孔了,他搂着我的腰往怀里钻,“我不许你去”
“还没定,就是不想跑车了,没意思。”
他密密匝匝地往我脖子下巴上亲,我把他钉在枕头上,才发现跟往常的不同。
他拉住我的手指舔,时不时抬眼看过来,含情散春,舔完又牵起往自己屁股缝里捅,“洗干净了”
等到几把插入,他就彻底放浪起来,呻吟发俗而媚,被摆成什么姿势都欣然接受,我把他拦腰扣在怀里,嘴里去舔奶头,“真小”
他颠簸出泪了,不安地说“它还能大,你再舔舔”
“你又不是女人,再大也不会多大”
他彻底是哭了,“那怎么办?你不能因为这个不要我”
“看情况吧”
他又弯腰曲背趴在床边,半蹲着长腿,雪白的腘窝处竖着发青的肌筋,他扭曲着身体,为能把屁股撅过来。我喜欢看他纤长的身体被拧紧,肌肉也更有弹性。可是太紧也不好,我无法插入,等互相获得愉悦,总是需要很久。
电视里正报道美军的f-16战机,因而我观察张清就不由自主带上科技的目光。他在很多方面都有明显缺陷,但却历经住了时间的检验,至今也没人能取代它的地位。在不够先进的范围内,它一骑绝尘,在不完美的权衡中,他堪称完美。所以即使有人不爱他,也不能拒绝他,因为他太实惠了;可万一爱上他,便总是依靠他,那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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