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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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想不起来。真想不起来”
隔着铁栏,我看到警官猛咽了口脏话,开始不耐烦地翻腾茶盖
“好好想”
我又开始仔细想,可是总觉得脑袋里的东西像架飞机,从地上仰头看它的确像没什么动静,但事实上,它风驰电掣,我怎么使劲也没办法在半空给拦下说是要检查乘客,再者说,乘客也不一定配合。我把这个道理说给警察听,他默认了,决定换种策略。他说,最后一次机会可得把握住了,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别因为这事儿把一辈子耽误了,不值当。坦白从宽这话我不爱说,你肯定也不爱听,但我可以告诉你,就从你那搜出来的量,15年以上。”
他冲我伸出几根皱皱巴巴的手指,显然不够15个。我立马脖根冰凉。上周五晚,它们刚把我拧出水似的带上手铐。两个警察还因为要不要给我戴头套而起了争执,一个说,没必要。另一个说,按规矩来吧。我蹲在墙角正努力伸腿想把床底下的拖鞋夹出来,最后我出了个主意:要不戴墨镜?他们一致说,想的美。
最后给我头上套了个大裤衩子。
如果要仅从第一次吸开始想,那我万万没有头绪,所以干脆从头梳理。如果一定要给我乌漆麻黑的惨淡人生找一个顶缸的,那得归罪于一条名叫小花的狗。
小花是张清的狗,却总往我家桌底下凑,我妈给它往外撵,没多久又死皮赖脸地跑回来了。过了饭点,张清恰逢其时地出现在门口小声招呼:小花,快回来。
三姐靠在门口剔牙,总要把别人不愿说的话给挑破:狗不嫌家贫,你家连点东西都没得给狗吃吗?
张清抱起狗低头走了。
他经常蹲在家门口的土坯墙边,亲昵地摸狗头,戳爪子,有时候把狗瞌睡扰烦了,连狗都跑另一个墙角趴,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蹲着,过一会又蹭到狗身边去了。他没爸,妈身体不好,在村里没什么存在感,但要提起,必定要啐口“二椅子”
张清不是不知道,他很知道,所以他从不主动找别人扯蛋,尤其对我。一见我就脸红,一说话就结巴,他一结巴我就起哄,闹得大家都来看笑话,这其实是件缺德的事情,但我从没意识过。后来有一次吵架,他说我从小就这样,看他笑话,欺负他。我一下子回想起来,在很多个傍晚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背个大筐,身后跟着狗,去田里拔草。他经过的地方,留下刚洗完澡的水清气和一群来路不明的讥讽和亵弄。
我们高中毕业后在一起过。
我是不学习所以成绩差,他是很努力但是成绩差,虽然彼此都认为对方更可悲,但是还不得不一起商量去找点事做。“市场经济搞这么活跃!谁还念那破书!”我吵着要出去挣钱,我爸想让我复读,我死活不同意。最后妈妈让二舅领我干活去。
张清是舅妈的表侄,和我同辈,又是同村,二舅说开大车必须得两人一起上路,就给极力推荐张清。二姐说张清人不错,小时候一起跳皮筋儿都乐意跟他玩,他愿意给人撑绳。这话还不如不说呢,我妈一撂筷子指着二舅“沈二军!你老婆放个屁你都当圣旨传吗!她那侄子什么人村里谁不知道!”
二舅不乐意了,“你儿子是好人?高一头干烂了,高二腿干断了,也就高三老实点,没动静还不知道憋什么坏屁呢”
我无语,有口无心,反正只要让我去开大车,别说跟一个张清了,跟十个张清我也愿意。
先跟着二舅跑几趟,熟悉路线和车子,我说大车比拖拉机好开,动力大就是爽,还不用手摇。二舅说挣了钱买小轿车更好开。我把话学给张清听,当然也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张清却不以为然,他说小轿车有什么,我们挣了钱应该自己买这样的大车拉货。你看这一车货几万块,那边老板给车行多少钱咱根本不知道,只能月底等着开工资。如果有自己的车就不用给老板打工,没人从中间抽成。
我们通常隔三四个小时换着开,但一到晚上还是都不太敢睡死觉,一个开,一个在旁边陪他讲话提神。我最喜欢快入秋的时候,晚上天气凉,穿的暖暖和和的再开着窗,有种故意找茬儿的反抗意味,特别舒服。
刚路过休息站,正好打水冲澡,热水要从加油站买,两毛钱一保温瓶,凉水不要钱。张清要我在男厕所门口守着。我说我没那么大权利能让男的不进男厕所,他说那我就去车里洗……他妈的,真因为这事吵八百多遍。我已经懒得跟急着上厕所的人解释,大多都是司机,一起冲个澡很正常,就他妈张清出怪,最后我没办法,与其废嗓子点烟求人,干脆搞了把长柄刀,还是徐竞波捣腾假古董剩下送的,借着身上有纹身,就这么拦在厕所外面,人家都不知道里面在搞什么鬼,不敢触霉头。
人最大的欲望往往不是在痛苦的时候找快活,而是在快活的时候找更快活。我一辈子都被这句话辖制了,不,应该说我就活成了这句话。包括之后的所有事。但就目前而言,
张清是很白净秀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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