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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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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么?”那人轻轻在他耳边说,“我不是来找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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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和中国文化打了这么久交道,龚俊话尾那句明显没绕过Stan。人精如他,目光在龚俊和张哲瀚之间转了几转,把两人间别扭氛围和后者有些躲闪的样子尽收眼底,便带些揶揄地抚掌笑了起来。 “是我多余了。”他仿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他转向张哲瀚起了个新的话头,“记得Hartog家那个浑小子吗?”

张哲瀚可算是解脱了,忙接话,“Ulysses?”

“就是他,”Stan露出一副钱难赚屎难吃的表情,“他老爹终于打算放手了,现在他管他们家的那几个画廊,前两周还来谈了租两幅画的事。”他微妙地往龚俊那一瞟,又看向张哲瀚,“我可听说,你们刚见面就结了个梁子啊。”

张哲瀚和这人谈不上相熟。背靠大树的世家子,一家人吃饭都恨不得分坐到四十米开外,是什么做作样子无需赘述。他不记得有开罪过此人,但这么一提,倒是想起不久前他接受Sunrise的那个采访。

这种新闻谈话类节目主打轻松诙谐,谈的多是社会热点,荤腥不忌。彼时他刚从健身房回来,随手打开电视当背景音,恰好看见这人一派正气侃侃而谈,“确实非常遗憾,艺术史的去殖民化是非常有意义的讨论,”他做出痛心疾首状,“非常遗憾啊,少数族裔没能从中起到更多的推动作用,而是沉浸在对自我身份的厌弃中。”

龚俊正在那布置早餐餐桌,来回调了几次放碗的间距,和强迫症较劲呢,一听这话几步过来就把电视摁灭了,“Whitesplaining1,听他放屁?!”张哲瀚正喝着水,没被电视上那不知道自己多大脸的人气着,倒是被龚俊的爆发惊着了,忙又送了口水下去,看着刚住进来没几天的男孩,有些啼笑皆非,“挺有脾气啊。”

龚俊那时候怎么回的?记不清了。但那反应倒是和现在别无二致,忧心忡忡又杀气腾腾。张哲瀚一下就想起来那块石头,“陪着我们,”女孩的话音还很清晰,“守着我们,”他回望进龚俊的眼睛,“很温柔的”。

张哲瀚把眼镜一摘,拿手背压压眼眶,才将将按下要溢出来的酸涩,“是吗?”他又清了清嗓子,“我哪得罪他了?”

“‘耽于执行,疏于想象。2’”反倒是龚俊开口答道,“记得吗?”

张哲瀚皱皱眉,完全没有印象,却下意识有些反感这话里隐隐的优越感和捧杀。“Uly说的?”他打量着龚俊,眉头皱得更深,“说你?”

龚俊抿着嘴不答话,眸子却凝着他,有些忧伤又满是希冀。反倒是Stan哈哈一笑,“当时吵得还挺凶呢,贵人事忙啊。”他看着张哲瀚,“你老师前些日子又跟我学了半天呢,你倒给忘了。”

“耽于执行,疏于想象。”Ulysses两手往脑后一抱,轻松地朝后一靠。“姓什么?Gong?听着像是Gone哈哈。”他撇撇嘴环视一圈,仿佛很满意自己的幽默,“那就Pass了让他走吧,Ruffy。”指导老师的名字被他亲切地截短,加上了个唤孩子似的尾音。说着,他又按着胸口懒懒一躬身,“鄙人愚见,哈哈。”

Rufus看了看沉默的学生们,最后目光落在张哲瀚身上。这个年轻人才二十四岁,势头却很猛,说是他最得意的博士生之一也不为过。“你说呢,哲瀚?他值得吗?”桌上零零散散排着好些照片小卡,张哲瀚正盯着其中的一张星轨图,拧着眉思索着。

海面泛着冰蓝色的莹莹微光, 仿佛点点星辰落进了海里,又被浪打着搁浅在沙滩上,想来是最南端塔斯马尼亚的夜光藻沙滩。夜空中的星星却灵动起来,连接成圆圆圈圈的轨迹,绕着南十字星。

他又扫了一眼边栏上列的参数,也没急着回答,反问Rufus,“他就用的这个器材?也没有团队?”

“单打独斗。”Rufus点点头,也露出肯定神色。“不用为难,畅所欲言。我知道你的专长不在此,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之前提的,关于Turrell作品里光和空间的特点,我觉得很有见解。”

张哲瀚看了一眼Ulysses,后者早收起了轻松的做派,坐直了面有不忿地盯着他俩。收回目光,他说道,“确实需要很强的执行力,我也不敢想象只有空想没有执行能拍出来什么好东西。”略作停顿,他捡起卡片,“何况,我倒觉得想象力一点也不少。”说着他把标题读了出来,带了点笑意,把小卡朝外一翻,“黑欧泊,确实很像。”

这种蛋白石可以说是澳洲独一份的国石,尤以黑色胚体的种类最为名贵,会随着光线泛出莹蓝幽绿的彩光,正是照片里调出来的颜色,亮绿色的星轨和浅滩的幽蓝,映衬着深色夜幕。

“值得。”张哲瀚最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对上老师赞许的目光,“他值得。”

龚俊来回看了几遍照片下镶着的“突出作品奖”木牌,还是怔怔地不敢相信,忽地就被旁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恭喜啊,”他一扭头,就跟一位笑眯眯、端着杯香槟啜着的老者打了照面,“第一次参赛就拿到这样的好成绩。”

“谢……谢谢。谢谢您!想不到……谢谢!”十八岁的孩子认出了刚给自己颁证书的人,语无伦次地道谢,老人家却摆摆手。“要谢,”他端起酒杯越过人群一指,“谢他吧。”他仔细看看龚俊,“是我的学生,哲瀚。”

“哲瀚?”张哲瀚正在手机上飞速打着字,嘴角含笑地回着消息,就听见这么一声字正腔圆的轻唤。他一转头,被身后的男孩贴的距离之近一惊,差点撞人怀里。那人挺高的,穿着随性的T恤牛仔裤也像是衣服架子。

男孩也被吓了一跳,忙退了一步。小鹿般的眸子牢牢摄住他,难掩惊艳,两手却抓着背包带子,攥得死紧。“谢谢你!”男孩的眼神和声音都有种很有感染力的赤诚。听着他上扬的语调,张哲瀚也忍不住跟着嘴角往上走,笑着说,“我认识你吗?”

男孩有些手足无措地往一幅照片一指,“星星那幅……那是我拍的。谢谢你帮我说话。”

“哦——”张哲瀚朝他指的方向一撇头,瞟了一眼又歪着头看着这个稍稍高他少许的男孩,“别谢我,谢那个老爷子。他是评委。”话是这么说着,看他有些局促的样子,也没急着打发人,“拍了多久?”

男孩沉默了一下,“快一个月。”他对上张哲瀚笑盈盈的眼镜,心里忽然呼地窜起来一丛小火苗,说话眼见着爽利起来,“有时候月相不好,有时候云太厚,有时候浪太大……”

“每天晚上还得等至少三四个小时才能成相。”张哲瀚接上他的话,点点头,眼见男孩眉眼又舒展了几分,殷切地看着他,“挺不容易。你第一个展?”

“还投了几个,没回音。”果然是小孩脾气,男孩气压一下就低了下去。“估计是觉得太普通了。”

张哲瀚也没急着安慰他,又问,“为什么没买个全画幅去拍?能省力不少吧。”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犹犹豫豫地说了,“没买……我家里不是特别支持我学这个,因为……”他摸摸头,“不赚钱。”

“不赚钱。”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愣了一下又相视一笑。张哲瀚冲他一挑眉,很俏皮也很张扬,“不听他们的,”他又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还看不太出来会乖乖听话去相亲的模样,“不行吗?”

看他笑得张扬,龚俊明显出了一下神,也跟着咧嘴。张哲瀚抽出来手机又看了一眼,随即往兜里一揣,向龚俊一挥手,“来。”他把人带到美术馆的纪念品店,跟收银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对方了然地比个ok,回身给他捧了一本影集出来。他转手就往龚俊怀里塞,“送你的。馆里所有摄影作品的汇总集。”

龚俊还没来得及推,手里就多了本沉得坠手的集子,他翻过来看看价目,又支吾起来,“我……我把钱还你。”换来对方圆了眼睛的一瞪,张哲瀚把胸牌往他眼前一怼,“读读。写的什么?”

“Curator…”

“是啊,讲解员。别把我当成推销的托了。”张哲瀚抿嘴一笑,“你很认真,这才是最重要的品质。其他的,都是加成。”他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香味直冲龚俊面门,男孩猛地屏住了呼吸,“没接受的那些展……现在肯定肠子都悔青啦!”他往回一撤,冲怔在原地的男孩一扬下巴,“加油吧。”

“我说过,”眼前这一身利落笔挺西装的男人说道, “我十八岁就见过你了。” 眼神和当年朴素打扮的男孩别无二致,表情却成熟不少,“你送我的那本书,一直在家里的书架上。”

听见龚俊说到家,Stan这才惊得圆了嘴,好一会才拿手一杵龚俊,“可以啊,恭喜恭喜,果然是锐不可当啊。”他又看看张哲瀚,见他仍沉默着,忙打起了圆场,招呼二人,“时间差不多了,点火仪式应该快开始了,咱们先过去吧。”

点火仪式,旨在复兴原住民文化里很重要的祝祷习俗,部族会用桉树叶和香木升起浓烟,在烟雾中舞蹈哼唱,欢迎贵宾或是庆祝特殊时日。仪式现场已经聚起了一圈人,Stan手松松地搭张哲瀚后肩,也带着人往里走,所行之处人们都向他点头致意,看向张哲瀚的目光却都有些闪烁。

到了位置,张哲瀚都还在晃神。烟雾一起,正好直冲下风位的人脸上扑,张哲瀚拿手一挡,遮掩着便把眼角流出来的泪拭去了。这烟太浓,他想,熏的我要流眼泪了。忽地腰被揽往猛地往边上一带,耳朵上也被人拿牙一硌。

“哭什么?”那人轻轻在他耳边说,“我不是来找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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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站在白人视角居高临下地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指点江山。

2. Better at implementing than conceptualising. 就是说人死板,么得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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