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很想你的狗,希望你早点找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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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不来也不去】
就像其他赤道附近的热带城市一样,凯恩斯只有两个季节:旱季和雨季,无论游客喜欢被烤熟或蒸熟,总能投其所好。即便早有准备,一出机场,张哲瀚还是被十一月末的暑气扑得倒撤一步。
汗珠滑着步往领子里钻,脱衣服的速度根本无法比肩,待脱剩一件时,衬衫早已汗津津地贴着后背了。他就这么揪着领子去租车行拿了钥匙,逃也似地钻上车,把空调打到最大,往酒店开。前台看看系统里还有将近一个礼拜的入住日期,又看了看他汗流浃背丢盔弃甲的模样,叹了口气还是给他安排出来一个海景房。
刷开门,背包一甩,张哲瀚迫不及待地往床上一扑,这么埋了好一会,才猛地抬起头长吸一口气,又翻了个面躺着愣神。空调兢兢业业地送着冷风,和一股热带香花的馥郁香气,他和睡意角力几回合,终于还是受不了身上的粘腻感受,总算舍得爬起来往浴室走。
花洒的热水冲走了旅途的倦意,和因为暑气和缺觉的一丝不清明。他闭眼仰头让水兜头淋着,忽地像回到昨晚的浴室,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龚俊说完他也没接话,被转过来搂着亲了又亲,又带着上了床。最情深爱笃的回忆在最断情绝义的时候翻了出来,两人脸上都是水珠,里面藏了好些泪。
荒唐,荒唐。张哲瀚抹了抹玻璃隔断,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和身上的吻痕,甚至还有牙印。他开口让龚俊摸他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两人在床上面对面抱着,目光一粘上嘴唇就贴上了,唇齿相连地交换了好些津液,龚俊又扶着自己顶了进去,边浅浅抽送着边扣紧了他后脑,愈发用力地吮吻着。
有了情意的催化,快感来得分外快,听张哲瀚越来越急的喘息,龚俊身下陡地猛送了十数下,又一次把他送上高潮,自己也被湿热甬道嗦得额角直跳,强忍过一轮射意,边缓缓磨着动作起来,边舔着张哲瀚颈侧的汗,把汗珠替成一片片吻痕,在肩头又是一咬,才把出了两次精已经显出乏的爱人翻了身侧躺着,架高了腿又入了进去。
床头时钟跳一跳,终于给这天翻了篇。张哲瀚累得已经睁不开眼,只是由着身后的节奏带着自己晃。连本带利,他迷迷糊糊地想,还真没和我客气。除了耳畔的轻喘,张哲瀚也听不到再多的声响,他的后颈被轻轻吻着,忽地在某一个吻结束后,被啪嗒落下的水滴一烫,酥了一片,就这么颈后湿漉漉身下水哒哒地,被操得只剩岌岌可危的一丝神智。
龚俊终于泻出来的时候,先是又张嘴咬在他后肩上,被哼着躲开。又喊他名字,“张哲瀚。”听他含糊应了,终是问出了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张哲瀚又抹了一把脸,把水关了迈出浴室,拿浴巾把自己拍拍干,套上浴袍,就一头栽到床上,几息间呼吸就沉了,梦寐间依稀又听见有人问他,“为什么我总是差一步?”他不是这个问题的主语,只能像是嗓子被掐住一般哑了声。
今早他是在龚俊的床上醒的,天色刚亮身边却没有人。张哲瀚又这么闭着眼醒了会神,才千辛万苦地坐起身蹬上裤子去了外间。房子很安静,一切如常,餐桌却是空的,他愣了一会,又慢慢挪到自己那屋去,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床上还是一片狼籍,手贴上去还能感觉出来潮气,就像昨晚耳边湿热的呼吸。
张哲瀚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只觉得被这片安静越裹越紧,耳朵里都鸣响起来,终于在又一次拎出手机看着空白的界面后,站起来扶着腰走到衣帽间,收拾起行李来。他只随手抓了几件短袖短裤往包里一塞,临出门又看看外面的天气抓起一件夹克,便轻装上阵去了机场,上了最近那班去凯恩斯的飞机。
“我看到了,白色的珊瑚。”张哲瀚边解潜水装备,边和柜台后面的女孩说话。“太可惜了,上次来还不是这样的。”
“那都是多少年前了,所以你下次来别坐飞机了,干脆这次你就骑自行车回去吧。”女孩叫Amber,看着刚成年没多久,肤色黝黑而健康,眉眼里还有些亚洲轮廓,这在北端倒不少见,据她说祖上有最早登陆的华工血统,奶奶好像也是华人,还能说两句不咸不淡的广东话。
张哲瀚早来了将近有一个礼拜,干脆趁展览还没开始, 每天往南开上一个小时,去大堡礁潜水,设备便是从Amber家的店租的,再跟着她外公的船出外海。女孩一见他眼都直了,瞭了他两眼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当天回来就给他打了一线直球,“你有主了吗?”
张哲瀚怔了一下,倒也不意外,想了想把潜水服领子稍稍扯开些,侧头给她看颈侧的齿印,“有狗了。”
看着明显不属于犬科动物的痕迹和吻痕,女孩稍显遗憾,但也没多纠结,又问,“那你狗呢?”
气跑了。因为我不肯给他戴项圈。张哲瀚心里又苦又甜的,最后挤出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摆摆手作罢,女孩也很识趣,之后三四天也没再提这茬,只是在他来告别那天从柜子里摸出一个东西塞给他,是块画了原住民彩绘的石头,“我表姐画的。”
“这是……狗?”张哲瀚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
“野犬,是狼。”得了卖弄的机会,Amber一派神气,“它们是最早回应我们的动物,在我们对这片大陆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和我们一起狩猎了。虽然一开始也是野兽,但是一旦被收服了,它们就成了家人,会陪着我们,守着我们,很温柔的。”
“你看起来很想你的狗,希望你早点找回它。”
在海水里这么泡了小一个礼拜,到了画展那天,Stan看到的便是黑了一个色号的张哲瀚,笑容倒还是很明朗。“哲瀚,好久不见。”两人握手,又亲切地一碰肩,“状态不错,看得出你有好好利用凯恩斯的好天气。”
两人在学术会议上认识,颇为投缘。Stan对中国现当代艺术很感兴趣,又在张哲瀚的协助下策划了一个以淘金潮时期在澳华人为主题的展览,更是引为专业上的知己。他自然也知道张哲瀚身陷泥淖,这次邀请他来做原住民艺术展的嘉宾,也有些让他找机会散散心的意思。
“Pat怎么样?”寒暄一通,他又问,“帮的上忙吗?”
“帮大忙了。”
正是在Stan的周转介绍下,Pat代理了张哲瀚不公正解聘的案子。她虽是原住民长相,却在白人家庭长大,是“被偷走的一代”,被强行从原来的社区剥离,接受白人文化的同化。成长过程中她也深深为身份和归属所痛苦,最后却化悲痛为力量,成了为种族歧视受害者发声的法律人,是个很坚韧也很幽默的女人。
她第一次见张哲瀚的时候说,“我的客户虽然大多是少数族裔,但是以前他们找我,大多是因为——”她朝自己脸上虚划了一圈,“不够白。”
“只有你,是因为——”她手指方向一转,又朝张哲瀚脸上划了一圈,“不够……深。说真的,你这皮肤是化妆了吗?”老太太打了个哈哈,又是一叹,“也不知道是时代进步了,还是你点太背。”说着她脸色一变,又很严肃地问,“你和你的律师得说实话。告诉我,你是个种族主义者吗?”
“我不是。”张哲瀚答得很快,也很坚定。
“那你就放轻松,留给专业的人吧。”她拍拍张哲瀚的肩,说着又抛出几句俏皮话,“调解的时候千万别化妆啊。” 她半玩笑半当真地说,“庭上的大老爷们不喜欢听你说自己有多惨,他们喜欢自己看。”
Stan和张哲瀚边走边聊,一路给他介绍今年展会的环节,大致对了对稍后简单讲话的要点,也点出来几幅作品特意问了他的意见。两人正站在一幅当地Gimuy-walubarra yidi人画的蛇像前说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Stan。”是熟悉的声线,一股麻意似乎从声音触到的地方直往头顶窜,冲得人眼睛一下子就泛上些湿意。
“哦……Simon?是吗?”Stan越过张哲瀚朝那人伸手,“没记错吧,得有两年了吧。”他回手拍拍张哲瀚,“哲瀚,给你介绍一下,Simon。”待两人对上眼睛,他又接着说,“他是摄影师,别看他年轻,锐不可当啊。”
“两年前那次AGN那个比赛,我是评审之一。他拿了银奖呢。”
他用力握握龚俊的手,又叹了一句,“真不错。现在在哪拍?”
“回归家庭。”龚俊的回答也很谦逊,“家里……出了点事。”
这下把Stan弄了个猝不及防,“成……成家了?这么年轻?”他似乎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得体,忙往回找补,“恭喜!想必是位大美人吧哈哈。”
龚俊的眼神慢悠悠地拢住张哲瀚,细细看了片刻又看向Stan,“非常美。”
Stan像是这才想起来旁边脸已经通红的张哲瀚,又拉着他介绍,“这是哲瀚。他主攻艺术史,但是对原住民艺术也很有研究。他……他之前在墨尔本,或许你听说过?”
“我……”龚俊顿了顿,“深入了解过。”
夹在两人中间的那位,这才回过来些味儿,在他们之间看看,犹豫半天问到,“你们……认识?”
张哲瀚脸上已经要红得滴出来血似的,嚅嗫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室友?可别开玩笑了,也就他走那个上午他俩真的有点室友样子,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什么爱心早餐和整理妥当的房间,更没有什么早安吻或者晨练活动。相亲对象?又得一番解释,难保不会让人联想到印度式的包办婚姻。……男朋友?关键,他还是吗?
龚俊似乎也在等他先说,但看他左右为难期期艾艾的样子,终是一笑,“我说吧。”他抬抬手,“是我哥。在墨尔本都是他照顾我。”
原住民文化和中国文化在亲缘称呼这点上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异姓却互称兄弟没什么出奇,反而是后面那句让Stan惊掉了下巴,“照顾你?”他调侃地看看张哲瀚,“那哲瀚可是一把‘好手’啊。”很明显在打趣他的自主生活能力。
龚俊的解读却明显带了些颜色,“确实是把‘好手’。”他深深地看着张哲瀚,两人似乎都想到了些卖力把握的模样。停了一瞬,他又说,“哲瀚……还教了我很多,算是我的老师。对吧,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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