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正文-----

徐暮继续留在木屋了待了一段时间，一是因为又来了两次寒潮，下了一次雪，气温降低了十度。二是徐暮发现内心里对林深，甚至对这个木屋有所留恋。

寒潮过后，气温开始回升，渐渐回升到零下二十几度。

天气转暖后，林深早出晚归的次数开始增加。

要拿到车钥匙并不难，车钥匙在林深的裤子口袋里，晚上睡觉时，裤子就放在床旁边的折叠椅上。

徐暮在夜里拿了钥匙，第二天早晨，林深没有发现，像往常一样出门了。

徐暮比往常起得早一些，先给暖库的炉子里加了木柴。

车库里每天都生火，温度虽然赶不上城里的暖库，但终归好过把车扔在冰天雪地里。

徐暮吃了一顿很饱的早餐，收拾好东西，走进车库，把钥匙‍‌插‍‌进‍‎‍车里，转动点火。

车子无法启动。

徐暮在车库里耐心寻找，果然找到了备用电瓶，用了半个多小时换上，再次打火，皮卡启动了。

沿着湖岸开车，雪比平地上浅，车速不快，徐暮开得很小心。

有几次车子陷入雪中，幸好陷得不深，徐暮就近找到石块或木头，费劲搬到车轮前，铺垫好，再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出去。

下午，太阳偏西，再有一个小时就要落山时，徐暮的车开进一个很深的雪坑里，再也动不了了。

徐暮下车确认了车陷入的情况，裹紧身上的衣服，一步步往前方迈去。

走了大概三四个小时，或者五个多小时，徐暮不确定，他没有手表，手机也无法启动。

他在车上试过给手机充电，充电失败，手机在出车祸后由于长时间冻在雪地里，报废了。

身上冷得徐暮感觉自己成了一根冰柱，只有在每一步迈出去时身上肌肉的律动给予他一丝温度。

腿脚早已冻得麻木，不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倒像是冰天雪地里给他加上去的一块。

手又麻又疼，徐暮不得不在口袋里不住地伸直五指再攥紧拳头，以防手被冻掉。

耳朵时不时也要用手捂一捂，否则一旦失去知觉就危险了。

耳朵被冻掉这种事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它冻得很痛时说明它们还好好的，如果不痛了，没有知觉了，等发现了再去拯救就晚了。

睫毛上的冰霜又厚又重，遮挡了视线，但徐暮不想去清理。

反正清理后过不了两分钟，依然会结出厚厚的冰霜。

腿脚完全是机械地运动，一步一步，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走。

冷得受不了时，徐暮在脑海中抓取回忆，用快乐的记忆换取心灵上舒适。

快乐的记忆一半和师父有关，像遥远的炉火，温暖温馨，但距离遥远，温度始终到不了身边。

一小部分和华染有关，最初的心动，热恋时的满足。

而最鲜活、最动人的那部分里，全是林深。林深偶尔露出的笑容，低头看书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生火做饭砍柴捞鱼时灵活准确的动作，做爱时的体温和力度，以及打架时毫不留情地凶狠。

林深早就回到木屋了，发现车不见了，被他开走了，林深会怎样？

会愤怒发火，还是平静地接受。

林深说过，如果他要走，林深不会阻拦。

这一切，是否早就在林深的意料之中？

脚下绊在什么东西上，徐暮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直身体，发现脚踩在坚实的路面上，积雪下面是沥青路。

居然走到了公路上！

徐暮左右看了看，公路上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有。

夜里的省道上，车辆一向稀少。若是二十多年前，一整晚遇不到一辆车的可能性很大。那时候有些车辆抛锚，又没有手机，司机被冻死在车里的事件时有发生。

幸好是现在，徐暮相信，他一定会遇到一辆车通过的。

只要遇到了，徐暮一定能把它拦下来。

徐暮用了几分钟分辨方向，然后顺着路往前走。

又困又累，一整天的奔波、寒冷，胃已经饿得麻木，早就不再疼了。

骤然发现公路时神经松弛了一下，现在整个人的精神往疲惫的方向滑落，很难再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徐暮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不要睡着。提醒不管用，就用指甲掐手心，指甲很短，需要十分用力才能掐疼自己。而冻僵的手指要用力十分困难，每每要很努力才能弄疼自己，然后人变得更加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徐暮终于感到后面有灯光照过来。

徐暮立即转身，果然有一辆车远远地开过来。

徐暮歪歪斜斜地冲到马路中央，举高双手。

司机从车上下来时火气极大，拽住徐暮的衣领，想要打人。他有愤怒的理由，徐暮突然冲到马路中央，司机差点撞上徐暮，然后冲下公路。

“我是警察。”

徐暮在对方的拳头打过来前说了一句。

声音不大，对方刚好听见。

司机放下拳头，神情变得不太自然。

“抱歉，我被冻僵了，再拦不到车就要因公殉职了。”

徐暮被扶到车上，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暖和过来后，徐暮告诉司机自己家的地址，让司机送他回家。

知道徐暮是刑警后，司机的态度好了许多，还关心起徐暮的状况来，询问是否要送他去医院。

徐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想睡觉，然后就睡着了。

到了小区门外，徐暮被司机推醒，徐暮谢了司机，下车，慢慢地踱进小区，爬上楼，进了自己家的门。

徐暮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小破屋如此温暖。

平时他不想回来、不愿回来，嫌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既没有等待自己的家人，也没有一餐温暖的饭菜，只有冰冷的墙面，无情地嘲笑他孤单可怜，无依无靠，无牵无挂。

可是今晚，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冷的折磨后，与死神慢动作一般地擦身而过之后，徐暮很感谢有这么一个地方接纳自己。

当初听从师父的劝说，买下这个房子是对的。

徐暮没有吃饭，也没能去洗个热水澡，直接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