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这世上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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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有孕，便一直未醒。

他整日昏昏沉沉，双眼禁闭，眉毛拧着，小弯钩委屈地搭上了鼻梁，睫毛如刷，微微震颤。

哪吒伸手，轻轻抚弄，摸一下，那睫毛就抖一下，想抚平眉间忧郁山川，才刚碰上眉骨，就被白皙掌背啪地打下。

敖丙蹙眉，轻哼几声，用头发缠住自己的脸，也不睁眼，只扭了个身，面颊向下趴着。

他突然翻身，哪吒没来得及弄枕头，便用手接住，免得他撞到床板。

薄唇贴上掌心，柔软微凉，激得他怔了一怔，五指收合，又立刻张开，握着尖尖的下颔上抬，另只手化出软垫，让人侧脸躺好。

敖丙舒服地蹭了蹭，龙尾翻上来，卷住软垫，又伸手一起抱住。

哪吒自语道：“怎么还不醒呀。”

敖战却插着腰，撇了撇嘴，嫌恶道：“汝等这般黏糊，实在恶心！”

哪吒斜他一眼，冷笑：“汝你大爷，我看你一嘴快就不说汝了，整天装逼累不累啊？”

敖战心头大痛，“你才装逼！吾本来就逼……不是。”

“这么跟你爹说话？”

“什么！放屁……”

敖闰见势不妙，趁机插入，用胡须裹住敖战的脖子，啪地放到龙背之上，龙尾卷起傀儡娃娃塞给他。

敖战怒道：“娃娃怎么缺了条腿？”

“为父方才被滑鱼所围，杀了百八十只，又遇那三眼座头鲸，一番冲撞，大概是被他咬掉了。”

八卦炉被踢翻，天火下界之后，天庭大乱，情况危急。那太上老君打道回府，李天王及四大天王皆受诏而归，只剩下小兵小将，四值功曹及五方揭谛，还留下与龙族周旋。

但龙族也不好受。

虽说海底妖兽与龙族同盟，可旧有仇怨，又分歧众多。天兵撤退，他们想要追击，却无法久离深海，只能催促龙族前去。

敖广记挂着儿子，想再观望，多聊几句话不投机，妖兽们便立刻调转矛头，要报龙族那镇压之仇。

离开塔之时已过了七日，与妖兽打了两日。

敖战立刻问：“你没事吧？”

敖闰一怔，不禁欣喜，“没事！我儿子竟会关心人了哈哈哈哈颇不容易哈哈哈哈！”

敖战：“……”

老子是黑龙后裔，哪儿来这么多假爹。

七天前，哪吒抱着龙冲出玲珑塔，哭兮兮地，宁肯砍手也不松手，边揉着人家蓝发，边向父母道歉，只道一时冲动入了魔，害人费心。

李靖点头道：“清醒了便好。只是这位……”

敖丙晕着，脑袋轻轻倚在肩头，龙尾有些松垮，缠不住腰。哪吒便摸了摸他，盘腿坐下，让人坐在膝上，能够舒服些。

口中却道：“爹，这是我的宝贝，我想娶他。”

李靖：“……”

殷夫人道：“这种话怎么挑人家昏迷时说？傻孩子。对了，他还不醒，莫非是……”

哪吒抿了抿唇，眼角发红，竟然又有些想哭。之前原本好好的，敖丙却晕眩过去，吓得他怔住了，头昏脑涨，数次确认呼吸。

入了魔后，其实就像钻牛角尖，将一切恶意放大，善意忽略。要恢复也不仅仅是“清醒”这般简单，却要从心而发，由心而想：

不，世界并非这么坏，人并非这么自私。

说来容易，却要否定自己，推翻阴暗想法，重建阳光正义。这对寻常人都难如登天，何况他已经入魔？

他这般骄傲，心气高，心思重。是有多难才肯承认：是我错了，这世上有坏人，有无端恶念，冲着无辜生人，也有好人，有善意满盈，使得绿树成荫。

最重要的，这世上有你。

既然有你，活着能坏到哪里去呢？

他忘了自己是神仙，要普度众生。也忘了自己是魔丸，要毁天灭地。

就如同破阵之时，他记得自己有个情人，他要爱他。一旦爱他，便也打开了爱世界的门。

他这才清醒。

可情人却不清醒了……堂堂男子汉，不应该哭，可忍不住了，谁敢置喙？

听闻敖战所言，敖广松了口气，接着却须发倒竖，气得七窍生烟，当即飞了过去。

李靖夫妇尴尬对视，又瞥一眼天边那火烧云。说什么都不对，只得道：“龙王，这俩孩子……嗯……不如我们互通姓名？”

敖广冷冷：“呵，打了半天却还不知我名讳，太不尊重龙了。不通！”

说着便俯身下冲，要抢回自家崽儿。

这次哪吒没硬来，抱着人升上半空，那风火轮猎猎，金光招摇。口中问道：“你……您知道如何救他？”

敖广一怔：还能如何救？

……让他生啊。

也许是表情古怪，哪吒便不放心了，飞远了些，擦干眼泪，遥遥喊道：

“如果您不知，那我便去找燃灯道人，这塔是他赠与我父亲，他必有解救之法。”

敖广追去，哪吒却没再跑掉，兀自立着，不动如山。腮边挂了泪痕，神色却认真专注，双眼如燃火，魔纹鲜红如血，亦如赤子之心。

他盯着龙王道：“您请说实话，否则贸然将人带走，我只怕耽搁了他。”

敖广道：“……你就不耽搁他？哼，我儿生为妖族，若那道人不救，你待如何？”

“那我便逼他救。”

“黄毛小儿，且不说你是否有那本事，若他真救不了，你又如何？”

“道人救不了，我便去找真人，神仙救不了，我上去西天找佛祖，下去地府找妖魔！”

“哼，若是……”

哪吒不耐烦了，“还没做过，说什么如果？您有完没完，说半天够我跑好几趟了。”

敖广黑脸，“你……”

敖战却骑着黄龙赶来，双手环胸，阴晴不定。冷冷道：“敖丙这种身体，吾是瞧不上了。”

哪吒眯眼，“你说什么？”

敖广低声道：“别同他说。”

“为何不说？”敖战完全不懂，“汝须得把人要回来，让吾检查一番，看有没有强健的蛋。”

哪吒：“？”

敖广：完了，得意死他。

哪吒歪着头，心思转得也快，便脚一蹬蹦搭起来，追着敖战直问。

好容易问出结果，直接炸了烟花，火尖枪自发浮在半空，呲呲撒火星，又变作金笔，在混天绫上画了个喜字。

敖广还没来得及发恼，他自己却羞了，抬了抬下颔，把混天绫收回，缠上手臂，也覆住臂弯里的小龙。还剩下一节，搭在敖丙头顶，为他遮太阳。

连飞行也慢了，心想，不能颠着他。

李靖夫妇闻言也惊，难以置信。这一妖一仙，如何是好？于是两方争执，哪吒便道：

“蛋可以给你，人留下。我不放心。”

敖广道：“我的儿子，你不放心？”

哪吒冷笑：“哼，你们可差点要他肉身。”

他记得入魔之后的一切，自然包括此事。若不是敖战嘴快，传了个喜讯，他又不舍得松开手，否则当场杀他。

殷夫人不明情况，却道：“吒儿，你们若在一起，这蛋也不能给呀。”

哪吒却摇头，“您曾说孩子是爱意结晶，可在我心里，他本身已经足够晶莹。没了孩子还有他，若没了他，便也没有我了。”

殷夫人道：“这番甜言蜜语，真不该对我说。”

哪吒笑了笑，“我会同他说的。”

他入一次魔，也想通了许多。即便神仙也不能永生，什么面子里子，终究归于黄土，不如紧握心尖痣，不如轻捧手中沙。

他早该珍惜他。

殷夫人心想：这小子任性了百年，能让男孩成为男人的，还能是什么？

牵挂而已。

此时天庭来诏，还请大将速归。李靖不好违命，哪吒却只当没听见，想着养胎的好去处。

思来想去，却觉得龙族所言没错，还是回海底，让族人照料最好。便别了父母，跟去西海龙宫，寸步不离。

敖广不理他，他倒主动示好，问道：“龙王，你们要反天庭，是想取而代之，还是如何？”

敖广与敖闰对视一眼。

哪吒又道：“若想取而代之，你可与那闹天宫的妖猴结盟。他自封齐天大圣，号召了百万妖众，听说在花果山等他，不乏强中手。”

敖广冷哼：“堂堂龙族，莫非让只猴子领头！”

“龙族就能领头了？”哪吒挑眉，“天庭向来腐朽，之所以存在多年，只因天上人间需要秩序。新秩序可代替旧秩序，否则天下大乱，推翻了又如何。”

“您造得出新秩序吗？”

敖广一怔。那妖猴生性洒脱，四海诸国抢兵器，九幽十类尽除名，又大闹蟠桃会，偷吃仙丹，恐怕并不在乎秩序，只想逆反。

可龙族不是。

他们固有威名，身份尊贵，但久居海底，虽能呼风唤雨，却不便管控陆地生灵。

尤其是共工触山之后，天地更改，水逆山转。那妖性凶残，人性冷漠，互不融合，一片混沌。

龙族不堪其扰，才听从天帝，镇压妖兽以恢复伦常，谁知却被骗，被永久放逐。比起大乱天下，他们更想寻回应得的地位，与尊严。

哪吒见他表情，心中有数，便道：“若不想，那这便是个好时机，逼迫天庭啖血割肉，还龙族盛名。”

“如何逼迫？”

“威逼利诱呗，晓之以情理。天庭自顾不暇，总想多个朋友，少个敌人。”

“说得容易。天庭对我族有封印，一旦上天，法力受限……”

“你们法力受限，黑龙后裔却不会，所以你们才寄望于他。不是吗？”

“……”

敖广心想，这小子人混蛋，脑子倒很好用，太害人了。口中却道：“你是天将，竟然鼓动我逼宫？”

哪吒翻个白眼，凤眼一挑，颇不正经，“这话倒生分了，我是您女婿嘛。”

敖广寒毛倒竖，当场走人。

哪吒却满不在乎，靠在敖丙床前，支着脑袋晃悠。屋顶有一大洞，是他入魔抢人时造的孽，报应到自己身上，整日漏海水。

他待着无聊，便将龙族产婆，一条赤尾白斑鹦鹉鱼捉了来，一番逼问。

便知龙是卵生，生育周期短，一个月即可。但龙与神结合可不常见，敖丙腹中又有三个蛋，很难说何时能产出。

哪吒又问：“怎么还不醒？”

鹦鹉鱼道：“公子脉象稳定，灵气不足，难免有些昏沉。可按理说应该醒了，也许是心中郁结，自己不想。”

“为何不……”

哪吒说着，突然一怔，闭上了口，捧住双颊。又歪了身子倚在敖丙床边，伸出食指，摸他的耳朵尖，贴住他额头挂印。

“你生我气吗？”他垂下眼睫，又若有所思地弯了嘴角，在那浅粉色下唇瓣吻上一下，“那你气吧，最好能气醒过来。”

“醒过来了，我就告诉你我爱你。”

“任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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