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的红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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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玲珑塔外，气氛诡谲。

早在哪吒化莲遮挡之前，李靖就已经看不下去，将战旗的帆布取下，递给殷夫人寥寥几针，便将其扩得巨大，盖上宝塔。

那代表天兵的“凌霄”二字正落于塔顶尖端，红底金字，竟有些像新人的红盖头，只差一只秤杆来掀。

尽管如此，声响却还能听闻。敖广愤怒不已，将全身须发竖起，仰天长啸一声。

音传千里，征召龙族子民。李靖想上前阻止，龙王便逼他开塔，凝眉竖目，呲牙怒道：

“管他魔丸乱世，与龙族和干？我只要我儿出来！”

李靖摇头道：“此塔蛮力不可开，只有去除魔性，才可以得出。令郎身为妖族，恐怕……”

“恐怕个头！”

敖广信奉仙道，多年来严于律己，竟被气出了脏话，鼻孔中喷出一股浓烟，瞬间电闪雷鸣。

殷夫人劝道：“龙王莫急，一定有开塔之法。何况，此时听那动静，出来了也不方便……”

敖广怒道：“你还敢提？你们生的是什么儿子，说的是什么话！不如回炉重造！”

李靖道：“……唉。也许是初为人父母，又有许多杂事，小时候疏于管教。如今他桀骜至此，江山易改……”

敖广问：“他入魔之前也这般？”

“……”

李靖神色尴尬。

“天哪，害死我儿！”

“不不，吒儿十分纯情，鲜少亲近他人，最多买些话本来看，还曾经对镜演练书中词句……此时这般言语，一定是入魔的缘故。”

敖广冷哼道：“若说纯情，我儿才是。他秉性单纯，想必不知拒绝，才会被人欺负。”

“是。但吒儿……”

他们不敢听塔中声响，开了个结界躲避，在其中争执，力挺自家儿子。殷夫人却绕塔细听，突然问道：

“龙王，他们提到为龙族赴死，又说要令郎肉身，这是何意？”

敖广一怔，半晌才道：“傻孩子啊。”

却听一阵狂风席卷，呼啸之声，是百条真龙凌空破浪而来，身上还挂着西海水珠，迎风自干。

他们排成鹤翼大阵，形如仙鹤翅膀，此时骤然下降，两边拉长，呈合围姿态，将玲珑塔包围其间。阵型中央腾升出一条黄龙，通体纯金。

黄龙拱背，长尾一甩，便有个少年被弹至半空，翻了个身，稳稳落在他颈上，捉住龙角。

敖闰对敖广点头：“兄长！”

敖战却插口道：“吾肉身何处？”

他皱着眉，唇红齿白的，粉嘟嘟男孩儿模样，偏偏神色老成，又掩不住一丝慌乱。

敖广不悦道：“尊者，不是说好了吗，那肉身便姑且归于丙儿，您……”

“那是下策之策！”

“分明是上策。”

“混账！汝之断尾还是吾接好的，用了檀香灵木，损我道行。你还敢忤逆我？”

“既然如此，我还您便是。”

敖闰见之不妙，忙圆场道：“无论如何，总得先救出丙儿再说。他在这玲珑塔内？”

“没错。”

于是百条龙面向李靖，于半空中开启血盆大口，獠牙参差，低沉吼叫。给他哐哐一顿臭骂，龙言人语混杂，涎水如雨下。

李靖擦脸，“……”

还来不及阻止，就见百龙变阵，呈漩涡形状，一圈圈环绕而上，尖端龙最少，底端最多。

接着便直冲而下，最底层的真龙衔住玲珑塔第一层的塔檐，依次往上，仿佛玲珑塔贴了龙鳞面，已瞧不出本来模样。

龙腾摆尾，吼声震天地。想将宝塔上抬，霎那间地动山摇，海水倒灌，空中云朵飘散，引得天神瞩目，也寻了过来。

李靖道：“莫挣扎了，这塔很难开！”

龙族却不听。

他们本是同源，都为烛九阴后代，尽管亲疏有别，却向来以家族为先，一荣俱荣，一损则全族相救，这点倒远胜于人类。

当初哪吒嘲笑敖丙，说他族内通婚，是为变态。实则这也是种联系情感的方式。

太上老君在远处观战。他本不必来，却动了心思，想收一条龙为坐骑，此时对李靖传音道：

“李天王，此时有龙族众多，正好瓮中捉鳖，不如布下天罡北斗阵……”

李靖道：“我儿也在里边。”

老君道：“令郎已经入魔，在塔中若不能消磨戾气，也是死路一条。何必——”

李靖拱手道：“老君！您若不会说话，便闭嘴则可！在下多谢。”

太上老君：“……”

外界一片混乱，塔内还在卿卿我我。

其中朦胧，没有时间概念，俩人几番云雨又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在红色战旗之下，仿佛洞房一般。

而龙族强攻不成，又被天神包围，只得暂退，于玲珑塔周围排阵，磷甲坚硬，一致对外，密不透风。又再召唤同族，或招来些妖兽。

他们之前被镇压于海底，不能留旱地太久，但仇视天庭，上来便是猛撕狠咬，根本无法控制。

天庭喜好安逸，但又怕触怒威严，否则必下狠手，龙族也执着分外。大战一触即发，似乎已不可避免。

却见空中大亮，本是鱼肚白颜色，竟烧上火光，橙红交织，如画卷之上打翻了彩盘。厚重一坨逐渐蔓延，越发闪耀。

其间那灿烂炳焕，在白日里胜过朝阳，于黑夜中艳压星辰，各地星君都失了颜色，探出头看。

那光亮了半晌，却融化于云中，又猛地下坠，化作万千金线，如流星划过，向凡间某处撒去。

撒下落于绿地，于是山林成火，火烧遍野，屠戮生灵，所到之处再无活物。

只余一座孤山，沾染神火，千万年燃烧不灭。后人为其取名，名曰火焰山。

一位仙童骑飞马赶来，奔向太上老君，惊慌失措道：“师父！那猴子踢翻了八卦炉，大乱天界，如何是好！”

而龙族引颈而望，瞧见那焰火烧灼之处，皆是面面相觑，神色沉凝。敖广与敖闰互看一眼，龙头微点，开口道：

“昨日已到第一千个闰月，如今天火下界，只剩下九星连珠，黑龙之力便该降世了！”

敖战眯着眼，神色怔忡，张口又闭住。他盯着敖闰道：

“待吾得获传承，定是龙族之首，汝生下了我，便算是龙族第二。汝可开心？”

敖闰叹道：“我有六位女儿，这第七个就是你，也算是偿了夙愿。你得不得传承，其实我都开心。”

敖战冷笑：“吾杀了你儿，才能够寄生肉身，你说此话不觉荒谬？”

“虽然荒谬，可我养育的是你，宠爱的是你，无聊时对饮的也是你。我早当你是我亲儿，只怕被你嫌弃。”

“吾十分嫌弃。”

敖闰叹了口气，“自然。可即便这玲珑塔打不开，你错过了传承，那也无妨，毕竟……”

敖战却怒了，“吾能打开！”

敖广神色焦急，凑过来道：“昨日才到千闰，怎么会如此之快？即使将丙儿救出，也来不及生蛋啊。”

敖战不悦道：“吾直接抢他肉身，生什么蛋！又并非互相喜欢，吾才不愿意。”

敖广怒道：“不可！”

他从未想过要牺牲敖丙。

知晓此事后，他尽心钻研，发现那书中所言，神力将传于黑龙后裔，敖丙的肉身是后裔，再生一个，不也是后裔吗？

若等他生蛋，再让敖战附身于蛋，岂不是两全其美？可那敖战心高气傲，不肯肉身被人玷污，勉强同意，也是同自己生。

因此才有联姻之说。

敖丙重生之后，有段时日十分虚弱，敖广怕他忧心，便没细讲，谁知却造成误会。他逃走之后，再见便是天牢，也没能互诉心意。

傻孩子啊，敖广想，你可千万得出来。

我此生最为后悔，便是没坦诚以待，总是打击你，鞭策你，压你以责任大义。却没说上一句：

儿啊，你值得一切善意，赞扬，鼓励，珍惜和欢喜，你不是别人。

却是我的宝贝。

正僵持间，突闻一声巨响，惊雷劈下，那玲珑塔震了一震。原本被数百条龙强行拉起，已伤根基，又被雷劈，顶端裂了条缝。

塔中便溢出黑气，紧接着金光冲天，焰火缭绕，有一物如利剑刺出，顶开那千疮百孔的战旗。

战旗飘落于地，那红盖头被掀开，眼前场景，却不是洞房，而是地狱。

烟雾四散，显出灰肤白瞳的少年，脚踏风火轮，手握火尖枪。他嘴唇微颤，迷茫地四顾一眼，好像惊讶自己真顶开了宝塔。

他已顶了许久，不知年月。

塔内混沌，目不能视。他便冲着塔尖那一点金光，只拼命顶撞，弄得手臂酸疼，筋骨断裂。

那塔岿然不动，他再努力，也仿佛海底捞月，镜里寻花。可痴人追逐幻影，他绝不放弃，又是追逐谁呢？

见出来了，哪吒偏头，嗖地下蹿，转眼抱出一条小龙。那龙尾耷拉着，眼睛禁闭，长发飘摇。

哪吒低头看他，眨了眨眼，眼眶鼓胀无比，竟落下泪来。黑气凝聚，缠绕不绝，顺着透明的泪珠，如雨刷下，显露出黑色眼瞳。

他颠了颠手臂，想擦一下面颊，可怀中人是心中人，心中人如何放下？

便只能抱得更紧，任凭眼泪流下。

魔丸抽了抽鼻子，开口竟还像数百年前，孩子一样。他咬牙道：“他怎么醒不来了？他醒不来了！我操他娘的我要杀人呜呜呜呜呜——”

李靖惊喜，“吒儿，你好了？”

敖战遥遥看见，却不解道：“他哭什么？”

敖广也想哭，便扯了扯自己触须，强行冷静，“玲珑塔镇妖除魔，丙儿身体不好，莫非……”

敖战却冷冷道：“黑龙后裔之肉身，汝说不好？”

敖闰用龙角顶他，“战儿，这人都晕厥了，你少说两句。”

“少说什么？他并非体弱！”

敖战被顶，气得直蹦，咬牙切齿，脸黑如锅。口中艰难道：

“……他这是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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