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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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并未生气,却没法清醒。
他身处荒原,周身杂草疯长,足有人高。不见天际,只见灰沉阴暗,如蒙了一层雾霭,无月无日,无亮无光,睁眼闭眼毫无差别。
他等待良久,终于传来声响,低沉且威严。那发音复杂,阴郁缓慢,他从未听过,却觉得熟悉:
“汝乃吾之后裔,来此跪拜,传汝法力。”
敖丙却道:“您弄错了,我是条普通小龙,却抢了您后裔的肉身。实在抱歉。”
黑龙低哼,“汝乃是上古混元珠投生,资历不小。既然抢过了他,便更值得青睐。”
“不,敖战他……”
“他是个废物。”
敖丙一怔,竟想起了这声音为何熟悉。初见敖战之时,他全副伪装,虽未用古语,可音色腔调,都与这黑龙一般无二。
敖战崇敬黑龙,以其后裔身份为荣,称他为父亲。他一定十分期盼传承。
敖丙摇头道:“他不是。”
黑龙冷笑一声,“吾育有十子,他最为平庸,谁知恰恰因此被女蜗放过,留得一线生机。可若是汝……汝得吾传承,定能碎裂苍穹,毁天灭地。”
敖丙道:“啊,可我不想毁天灭地,只想龙族恢复名誉,得登仙位……”
“仙位?”
黑龙大笑,“仙位!仙算个什么东西?烛九阴造天地之时,他们在何处?还是泥巴,等着女蜗捏补,又脏又拧!”
仙的确由人修道而成,但万物都由洪荒诸神所造,动物低人一等,于是妖低仙一等。龙族为妖中灵圣,想成仙不应该吗?
敖丙不解,黑龙却又道:“汝瞧,这是何处?”
“这……”
“此乃鸿蒙初始,开天地之前!烛龙以气为风,声为雷,开目为昼, 闭目为夜。这般殊荣,却被扣在盘古身上,只因他为人之祖先,而诸神偏心人类,忌惮龙族。”
“这么说,龙族也是神。”
“没错!吾族开天辟地,却让泥人捡了便宜,这如何甘心?汝得了传承之力,务必将其除去,还龙族清净。”
除尽人类……
敖丙怔了一怔。他不喜欢人类,在陈塘关时,他被扯下兜帽,曾引得众人唾弃。但后来出宝莲后,与哪吒同行,周游各地,也曾收获善意。
人类有好,也有坏,有闪光之时,也有恶劣根性。只是尤其排异,总是谨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非我族者其性必恶。
容不得任何异类。
但全部除去吗?
他想起那节日烟火,绿树银花,金盏彩灯;那新人成婚,高头大马,丝缎红绸;那独家小苑,曲径通幽,亭台楼阁。
春有绿叶,夏有鲜花,他曾取一枝给哪吒别上;秋有红枫,冬有飘雪,染湿哪吒的黑发。
对了,哪吒。
他也曾是人呀。
敖丙摇头,拱手道:“无论如何,我偷了别人的肉身,决不可再偷传承。”
黑龙大怒道:“榆木脑子!”
他发怒,空间便转瞬扭曲,天与地一团浆糊,朝敖丙扑面而来。他挥袖格挡,触之无物,却又被重重拍在脸上,无处躲避。
他躺下,竟被夹在天地之间,如同印章压住纸张,骨骼筋脉,皆成碎片。
黑龙道:“汝不答应,便只有葬身此地!”
敖丙勉力支撑,喘息道:“我,我做不到。”
“为何!”
“我不怕毁天地,却怕毁了我的情人。”
黑龙:……什么玩意。
敖丙卧在床上,细眉紧皱,鼻尖溢出汗珠,牙齿打战,带动嘴唇颤抖,明明被搂在怀中,却浑身冰凉,仿佛血液凝冻。
哪吒慌乱起来,抱着他四处询问,都说并无异象,不该如此。便只能死死搂住,亲吻面颊,以体暖他。
想了想,又抚上那白皙锁骨,指尖轻轻用劲,输送灵力。那灵力澄澈,鲜红如火,深入血脉之间,勾起几分蓝色。
红蓝相撞,互相勾缠。敖丙靠在他怀里,腰间横着手臂,身体被长腿夹住,十指交握。
那龙尾无力地摆动几下,便垂在他小腿上,再不动了。后部却突然膨大,鳞片也变得粗糙,上边纹路有些扭曲,显得皮薄如纸,仿佛透明。
能看见里边的三颗蛋,乖乖巧巧,排排坐。
哪吒福至心灵,当即叫道:“妈的,我媳妇儿要生了,人呢?!”
鹦鹉鱼冲来,惊道:“这么快?”
哪吒不理,只揉了揉蓝发,继续输送灵力。却见那尾部愈发鼓胀,腹中蛋原本是模糊形状,软趴趴地,逐渐边缘清晰,显出硬壳质感。
“这太快了。”鹦鹉鱼喃喃,“成形本该要七八日,这半柱香还未到……”
“快些也好,少遭点罪。”哪吒轻碰一下他的龙尾,只觉那些蛋仿佛一颤,心口也颤了起来。
他首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要做父亲了,在他成为好情人之前。他还有好多事未做,有一个人没宠,此番何德何能……
但敖丙值得。
蛋蛋们不再增大,却凝固住了,泛着蓝色柔光。那龙尾鳞片变软,显得皮肤更如蝉翼,红色灵气流淌周身,轻柔缓慢,无一丝侵略含义,更似陪伴。
渐渐蔓延至蛋上,红蓝色相融合,形成紫色纹路,微微发亮,漂亮非常。
哪吒亲他一下,咬了咬耳尖,低声道:“小宝贝这么厉害,连生蛋都好看。”
又问鹦鹉鱼:“现在怎么办?”
“该打开宫腔了,辅助孕蛋排出。您抱住他的龙尾,将这粉果浆液涂满穴口,试着伸入一根手指,让我游,游入。您别瞪我……”
哪吒嘴角一撇,哼了一声。但紧急关头,也不敢瞎弄,只得照做。
才开了一条缝,淫水便汩汩流出,浇湿手指。敖丙低低喘息,脱水般颤了颤,十指紧抓住他的,捏出了青痕。
“啊!”
敖丙咬牙,喊了一声,耗尽气力。他早已撑不住压下的天,手臂无法抻直,只得垂下,感到压力抵达面颊,痛苦遍布周身。
黑龙冷冷道:“要么驾驭力量,要么受其欺凌。世界万事皆是如此,汝想跳脱其外?”
敖丙说不出话,他难受不已,头脑一片混乱,胸口阵痛,血脉冰凉。突然却身上一暖,仿佛雪夜泡温泉,鼓胀的脑袋受到抚慰,竟然舒适许多。
那暖流淌遍周身,便如孤灯加上燃油,刺破黑暗,瞬间明亮三分。
他听见哪吒道:“小宝贝,你水好多,快把蛋蛋们冲出来,出来就不痛啦。亲一亲,我陪着你。”
敖丙一惊,心想什么呀,怎么要生了。顿时脸红如血,羞涩起来,竟忘了此时情境,心脏跳动得飞快,鼓动胸腔,竟没先前那般难受。
他心情转好,力气也足了,绵软的手掌又握紧成拳,抵住头顶的压力。
听见哪吒说话,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并非黑龙地盘,却是他的灵识。黑龙仅为过客,不应该如此强劲。
他的灵识不该是洪荒,应该是鸟语花香。
敖丙这般一想,顿时冷静许多,不再慌乱恐惧。那红色灵气如盔甲包围着他,在他不支时填补,不敌时帮他一把。
他紧咬了牙,下颔压低,眉飞入鬓。原本被逼得躺下,却缓慢勉强起身,膝盖擦地半跪,然后手臂顶天,先弯着腰,逐渐直立。
红蓝灵气汇聚他身,缠绕于手臂之间,光耀千丈万里,猛地炸开。他被白光刺得闭眼,待得睁开,却见日月山河,宇宙万物,大漠黄沙,春花秋月。
他和哪吒,原本是天地间诞生的混元珠,此时相拥一起,灵气合体,便得见世间,那千古万年,一切场景。
一个是仙,一个是妖,一个是魔丸,一个是灵珠。可他们本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黑龙道:“竟然能破了幻境,倒有些本事。只可惜胸无大志,可惜,可惜!”
敖丙猛地睁开眼。
他的身上很暖,被紧紧拥着,下体酸胀难忍。禁不住挪了挪,便对上一双黑眸,亮晶晶地,黑曜石一般。
哪吒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似的,立刻弯了嘴角,露齿而笑,牙齿又白又尖,笑容可爱又甜。
他笑道:“小心肝儿,你醒了?”
敖丙一怔,粉色从脸颊延伸至耳朵根,又往下染着了锁骨。他还没来得及害羞,却被尾部的痛感所引,垂头一瞧,不禁僵硬。
“这,这么大的蛋……我的尾巴怎么……”
哪吒怕他看见那鹦鹉鱼更惊,便捂住他的眼,五指纤长,肤质细嫩,正好挡个严实。又蹭着脸颊道:“你醒得正是时候,快结束了。”
“太突然了,哪吒……”敖丙道,“好像只过了半天而已,怎么……”
他的腹部抽搐了一下,身体微弯,那穴口火辣辣地,仿佛被油浇过,又用铁刮割,竟比方才在幻境中还难受,不如回去算了。
忍不住十指收握,指甲尖割裂掌心,被哪吒捉住腕子拎起来,抽了一下,责怪道:
“干嘛掐自己?来,掐我。”
敖丙摇头,身体震颤,却推开他的手臂,侧身抱住了腰,将头倚在胸前。那力道之大,竟将哪吒弄得一窒,喘了一下,不禁调笑道:
“怀孕了还这么带劲,宝贝真棒,厉害。”
敖丙用龙角磕了他一下,断断续续道:“你,你终于不入魔了……但说,说话好奇怪……”
“不好听吗?”
“挺好。但和从前不像……”
“像的。”
哪吒低声说,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见他难受,又抚摸腹部缓解,“只是从前在心里说,如今在面前说,说给你听。”
“否则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好。”
“……”
敖丙捂住脸,呻吟一声,支起身子摆了摆尾,原本十分赘重,却突然一轻,竟然好受了些。
鹦鹉鱼从穴腔里钻出,抖了抖一身黏液,报喜道:“已经出来一只!接着慢慢排出就好,快了快了。”
快个屁。
一个时辰过去了,敖丙还在生。
倒不疼了,只是酸胀,大腹便便地,又不好挪动,很不舒服,疲乏地发着呆。哪吒给他揉按腰部,时不时喂点儿吃食,摸摸龙角。
敖广方才赶来,一直催他走开,他却浑然不理,只用混天绫将四周围住,弄了个结界,隔绝声响,留下鹦鹉鱼在内。
哪吒苦恼道:“心肝儿,你帮我想想,怎么讨好你爹?他好讨厌我。”
敖丙想笑,“父王心善,吃软不吃硬,不喜欢人忤逆,你完全不听他话,自然……”
“要我离开你,天王老子我也不听。”
“就一会而已。”
“不行。”哪吒噘嘴,“原本早该跟你好好在一起,偏偏浪费时日,一分一秒都很可惜。”
“你早就想……”
“没错!但你好漂亮,十分强,又温和冷静,对谁都笑吟吟。我怕你不喜欢我,便也不说喜欢你,怕丢了脸,又怕真说出口了,会万劫不复。”
“怎么会万劫不复?”
“你若不要我,我也不肯放手。都说执念如利剑,害人害己,一定会万劫不复。”
他叹了口气,又道:“就算是深渊,我也一定会往下跳。真是自私惯了,对不起你。”
敖丙摇头道:“若说自私,我也自私。”
“你分明是小可爱。”
“……哪有。其实弄这一遭,错也在我。仙妖殊途,我总不相信能有结果,便也庆幸着你不明说。”
“不明面说,你便能随时抛弃我了?”
“不是,只是为了龙族……”
哪吒轻哼一声,“我知道。你心里我最重要,你脑里龙族比我重要,对吧?”
又捏了捏他的脸,“那怎么办,我还是爱你。”
“……哎呀。”
这般直白表露,这一个时辰里反复来回,敖丙原本羞耻不已,却也羞习惯了,已经能抓抓头发,红着小脸,从容应对。
此时却轻声道:“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想,若非要两者决一,你家人和我,你怎么选呢?”
哪吒偏了偏头,“我愿意为他们死,却愿意为你活着。血肉骨骼身体发肤皆可给他们,心却留给你了。”
“……”敖丙戳他一下,“说了半天,实则什么也没说,谁也不得罪。你的嘴好花呀。”
哪吒笑了笑,眉眼弯弯,勾住他的指头,“要会哄媳妇嘛,这样你就更爱我了。”
“……”
敖丙低下头,嘴角上翘,又被羞赧地压下去,静静瞧着自己尾巴。生出的两颗乖巧地立着,还有一颗卧在其中,慢吞吞往外滑。
哪吒道:“这颗好烦啊。”
敖丙点头,“但他好像最好看。”
“哦?”
哪吒起了兴致,便从他背后探着脑袋,下巴尖搁在他肩上。认真观察,只觉那花纹复杂些,色彩也更纯,就认可道:
“是哦,那我原谅他了。”
“我也原谅他。”
“你真好。”
“……嘻嘻。”
敖丙笑了几声,觉得痒,却找不着痒处。原来是胸口发痒,如同羽毛轻挠,又如花瓣落下,露水划过,轻柔绵软,润物无声。
没什么感觉,但是很甜。
他想起黑龙的话,却摇了摇头:力量也并非要用来驾驭,用于欺凌。
……用来守护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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