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与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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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白惜年的娘死了。

死在第二年的年末，也是十二月最后一天，那天也很冷，那天的家家户户带着对来年的期盼没有人出来胡搞。

白惜年还尚未坐上沈生的车，隔壁邻居的大姨就一路哭喊着冲出来，拉着白惜年就往屋里跑，沈生不放心，也拉着车跟进去了。

隔壁大姨语无伦次，说她想给白惜年的娘送点饺子，再借点醋，结果他娘就好像没气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沈生跟着进屋了，没有迟疑的一把扛起他娘放在了自己的黄包车上，拉着车跑到白惜年经常买药的那家医馆，敲了半天的门，白惜年又磕了几个头终于敲开了门。

大夫只看了看就说不行了，让他们拉着出去，别死在自己医馆里，传出去不好听。

沈生没有办法，只得拉着白惜年的娘和白惜年回了自己家。

他们把白惜年的娘放在平日里翻云覆雨的床上，沈生又去烧热水，留下白惜年和他娘在明亮的屋子里说说话。

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者是这一路颠簸，那可怜的女人竟然睁开了眼睛又一把拉住了白惜年，白惜年眼泪来不及擦，跪在床边喊着娘。

是娘对不起你。女人说道，娘死了以后，你也别干这个，沈生那孩子不错，你跟娘念叨的时候，娘都听着呢，要是他嫌弃你不是个良家子，你也别……别太为难人家，娘走了啊，儿。

这话说完，她倒是没有什么依恋的松开了手，那手垂在床边，晃晃悠悠的，就像她这摇晃不得善终的一生。

这回白惜年哭不出来了，他无力地坐在床边，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该往何方，日后他不必再日日夜夜的去接客，就算赚了钱，也再不用去买那贵的药和大烟膏，日后他可以学门手艺，堂堂正正活着了。

只是日后再摸黑回到家，也不会再有人带着微微的咳嗽问道，回来啦。

想到这儿，白惜年又哭起来。

沈生带给他的一点甜，被这生活磨的没了味道，甚至更加苦涩了。

沈生烧了水回来，两人一同将白惜年的娘身体擦干净，沈生又起身从衣柜最顶端拿下一个木头匣子来，从里面数出来十块锃亮的大洋给了白惜年，让他给她娘买口好一些的棺材，生前不能坦坦荡荡，死后至少要风风光光。

新的一年的第一天，白惜年葬了自己的娘，彻彻底底成为一个人。

沈生也没多说什么，他沉默着等着白惜年做决定。

说实话，他并不在乎白惜年是不是良家子，也不在乎是不是女人，良家子以前不是，以后就是了，不是女人更好，正好自己也不喜欢女人。

他就是喜欢白惜年，不因为什么，就是喜欢，不然他早就去别的地方拉车了，而且自从跟白惜年好上以后，他就不拉男客了，生怕拉到来找白惜年的人，他怕自己忍不住惹事儿。

之前拉过一个秃瓢的肥胖男人，满嘴荤话，说白惜年活好又骚又便宜，他把人扔在半路就跑了，他不乐意听他们提白惜年。

以前他知道白惜年不能跟他走，是因为离不开自己的娘，现在他娘没了，也许他愿意呢。

沈生想着，若是他愿意，自己就给他问问隔壁那条街的理发的老师父要不要个徒弟，或者问问白惜年想干点什么呢，自己还剩一些钱，若是他想要开个小店，一咬牙一跺脚也是可以的。

他等了几天，终于等到白惜年的娘过了头七，白惜年拿着一个小布包，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来敲响了沈生的门。

白惜年看着沈生，话没说出来就有些鼻头发酸，他想，不然算了吧，真算了吧，沈生还年轻呢以后能娶个漂亮干净的女的，再给他生两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住在这小院子里，多好啊，那是白惜年想都不敢想的好。

他转身要走却被沈生拉住了。

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沈生说道，不如做个伴，好吗？

六、

两个人竟然也就这么在一起了。

偶尔折腾累了白惜年也会迷迷糊糊的想，这怕是一场梦吧，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过吗？

沈生不用他出门去赚钱，只需要他在家里做做家务，说是做家务其实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洗洗两人胡闹之后的床单，再不扫扫地，再或者做做饭，种种菜。有的时候沈生回来还会给他带一根糖葫芦，山楂的，通红饱满，裹着厚厚的糖衣，两人一人一粒吃掉，再接一个腻乎乎的吻。

这日子过了几个月，白惜年被养的胖了一圈，脸上的笑模样也多起来。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日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现在这种想吃什么就能吃到的日子，才是这辈子过得。

如果有下辈子，那下辈子还想过这样的日子，和沈生一起，简直再好不过了。

如果不是战争来的突然，大概白惜年还能再快乐一些日子。

认真来说现在的社会早就千疮百孔，不然怎么白惜年十几岁就出来接客呢，只不过大家都忙着活着，没人敢仔细的追究这社会到底怎么了。

不管怎么了，都是官老爷们的事儿，他们只在乎活着和偶尔能吃到的那根糖葫芦。

蚂蚁不在乎天是谁的天，蚂蚁只在乎粮食够不够。

1937年的8月格外的热，报纸满天飞着，连沈生的院子里都飞进来两张，白惜年不识字，但看着一个个代表情况紧急的感叹号也明白大事不妙，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过不了多久了。

但他也没想过分别来得这么快。

一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已经一整天没有回家的沈生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他温柔的亲了亲白惜年的额头，安抚了他一番，让他收拾细软跟自己走，这个家不能要了他们要躲到国外去，上海不安全了。

沈生父母的命换来的大洋终于派上了用场，沈生说他买了两张船票他们一起混到留洋学生的船上，跟着学生们到外国去，两人可以从头再来，他问白惜年跟着自己去别的地方怕不怕。

白惜年摇了摇头，他说不怕的，只要跟着沈生，去哪儿都不怕的。

当然。沈生抱着他说道，等天亮了我们就走，你就跟着我，我们一起走。

那是白惜年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夜晚，也是他等待过的时间最漫长的一个白天。

沈生没有食言，他带着白惜年上了船，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小房间，又哄受惊了的兔子一般的白惜年睡下，说他去买些吃的，就关好了门出去了。

他将身上仅剩的钱全都给了哪位日里喜欢揩他油的小姐，又拜托她等船走了再帮白惜年打开门，又将白惜年托付给她，告诉她如果到了地方白惜年先要给他写信，写到小姐家就可以，他会去拿，希望小姐不要介意。

说完这些事情，他又跪下给小姐磕了几个响头。

急的小姐红了眼圈叫他起来，说自己全都答应了，让他也保重好好活着，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沈生这才起来。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舍不得走，就急匆匆的跳下了船目送着这艘轮船载着他的爱人去了陌生的国度。

沈生父母的命不值两张船票，他卖了车子和那个小院子才勉强够这一张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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