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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玄霄为他洗过身之后便抱到自己床上共用一床被褥由后拥着他睡了,欲望宣泄之后的疲累倦懒中他自己也没了力气多思索些这一晚发生的种种异事,在男人渐复冷淡的气息间昏昏沉沉也睡了去。
至次日晨光辉映间慕容紫英方才醒来,注意到自己没有如往常般睡在外屋的榻上,这才想起前一夜的决然狂乱,掀开被子见身上一丝不挂腰腹间点点嫣红颜色,顿时面上也泛了软软的红。
隔着紧闭的房门隐隐听得见排风扇的声响,那行动素来安静的男人应是在厨房里忙。想到这些慕容紫英也不好开口唤他,咬一咬牙强撑着酸软不堪的腰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整齐叠放在床边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了起来。
待他差不多把衣服穿齐整了,正扣着衬衫最上的几颗扣子时,才见玄霄轻手轻脚推开门,见他坐在床边除了长发依然散乱搭在肩背上整个人都已收拾利落,眉峰不自觉地高高挑了起来,面色却还是平静淡然的,眉眼间挂着难言的柔和。
“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慕容紫英开口答他,嗓音里很明显干涩得厉害。
随后他看见玄霄眉头稍稍一蹙,喉头动了动,从来都清明如水的眼底腾起淡淡一团瞬息即逝的混沌,似有微淡的悔意。
“那……”男人沉吟着应该是想要说什么要紧的话,望一眼少年微红的面色,语气即刻转了。“出来吃饭吧。”
慕容紫英起身时膝盖软了一下身子差点跌回去,勉强站住了却还是被转过身去的男子察觉出端倪,几步又走到近前,一把抓住他手臂带着走了出去。
玄霄臂上微微施了力,很明显让他有所倚靠看上去又只不过是寻常的牵手而已。面对迅速回复了往日冷淡模样姿态中却还暗含关切的玄霄,慕容紫英微有些迷惑,吃饭时屡屡将目光凝视在男人身上,只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男人平静淡泊一如往常的态度显得前一夜的事情只仿佛一场幻梦,那让人心尖酸楚又蕴着快慰的暗换心意与烈火灼身般的欲念交缠似是并不曾发生过,又或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在他眼里就跟沏一杯茶送到少年手上一样淡漠平常。
也许对那男人来说这样的两件事确实没有太大的区别。慕容紫英压抑不住躁动不安的心绪,看着玄霄敛目垂眉的面孔暗暗想着。像玄霄这样离世寡居的人,会亲自为谁沏茶便是内心里已接受这个人了,在那之后发生些什么愈加亲密的事情,在他看来应当也是顺遂自然的。
但慕容紫英仍觉得心底有隐隐的不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那一日玄霄顾虑他身上不方便就把家务事一应包揽了下来,安顿他在榻上三心二意看着电视,目光却时不时追到自己身上差点要把他烧出窟窿来。
男人只暗暗苦笑,心中积淀着的秘密彼此纠缠缭绕搅成一团乱麻,面上却半点也不敢带出来,至于是在怕些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直拖到晚上入睡时分,玄霄先打理停当换了他那睡袍回屋里去,慕容紫英冲过澡披散着长发腰里围着毛巾也推门进了卧室。他把平时穿的睡衣一并带了来,进屋时见玄霄并没有激动的意思,自去墙边柜子上拿来睡衣更换。
动作略微仓促地把睡裤套上,穿上衣时他感觉到男子略促的气息,终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
“霄,你在顾虑什么?”
“……你还是看出来了。”男子低低沉沉的语声没有半点惊讶的意思,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料到。
他转过身迎上男人清透又深不见底的眼,那眼眸深处一瞬间闪过的炽烈颜色似曾相识,出现在这一刻却让他背脊有些发寒。
慕容紫英没有说话,轻抿唇角看玄霄一眨眼又恢复淡然柔和面色,眉尖挂着隐忧。
“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但好像不得不说了。昨天的事……是火擅自做的决定。”
“火?”
他半是恍然地轻轻抬起眉峰。
“我有时会变成他。”玄霄轻叹口气双臂环抱在胸前,脸上已是一副豁出去听之任之的表情。“虽然平时都能控制住,但是你好像很特别……他想要见你的时候,我也没办法。所以……昨晚的事,很抱歉……”
“……不管昨晚是谁,今晚你是怎么想的?”
缓缓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强自镇定的字句,慕容紫英只觉得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变得薄弱不堪,而此时此刻所剩无几的自控能力又在一点一滴地从身体里流失。他不知一旦失了控制心已深深沉陷下去的他会是个什么模样,但故事的结局已不是他所能够决定。
玄霄仰起头看少年迷离昏茫的神色,阴云涣散开的眼底依然闪现着洗脱不去的坚决,那样一张端正优雅的脸孔,在这样的时刻、在只有昏暗壁灯照明的屋子里被耀出明晰的光影,因黯淡光线而浮凸起来的沟壑衬得那面孔挂上了几分狠厉。他好像在那一贯温柔节制的脸孔上看到了足以割裂天空撼动大地的断然与决绝,绝煞狠厉一如百千年前流转在少年掌下冰冷明艳的剑光。
原来……一个人的力量,也可以如此暗蕴在灵魂之中。尽管失却了惊羡人间的法力与身为剑仙的修为,那少年人的天资与力量始终不减。
原是他错看了。
等待许久等不到男人的回答,慕容紫英心下越加焦躁,却还是压抑着,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盯住他抬起的目光。
那双眼很冷,利如锋刃,一刀一刀仿佛切割进他灵魂深处,剖析着他身体里连他自己也不知晓的秘密。
也许到了这种时候是个人都该猜得出对方的态度了罢……他心中暗暗苦笑,感叹自己的疯狂如斯执迷如斯,痴傻得不肯去猜测玄霄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固执着想要听到男子明确得不可辩驳不留半点幻想余地的回答。
“……霄。”
他慢慢张开一直闭合着的双唇,齿间辗转着吐出男人的名字,低喃如同耳语。
“告诉我答案。”
男人有些为难地勾起唇角,微淡的笑容里罕见地呈现出三分的迷茫七分的辗转不决,却抬臂一把勾住他肩背,将少年揽入怀中。
“……我不懂感情。不过,你可以教我……”
水与火,针锋相对的两个极端,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真正追逐的那个玄霄,慕容紫英迷惑着。
火是燥烈的霸道的,屡屡在不知不觉间溜出用那魅艳流光的眸子勾诱着他深陷其中;而平日里陪伴他在意他又会时时显出少许孩童性情的却是冷凉如水的那一位。他开始明白入梦中百般撩拨却又把一切颜色遮掩在清清淡淡的水色薄纱之下的是火,而始终淡然却柔和望着他的是水。
是谁在看着谁,谁先开始了某一场波澜暗涌的勾引,谁沉不住气打破了规则,谁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一切缠缠绕绕纠到一起,是个百转千回的结,解不开,劈不断,金丝银线流光焕散晃花了人眼。
玄霄说若非火的急躁他不会发觉那些一直以来从未注意过的东西,不会知道他想要什么,亦不会知道长久的犹疑不决会让他失去什么。
慕容紫英伸出手缓缓摸索着黑暗中男人脸庞的轮廓,柔和而不乏骨感的线条在指下延展收拢,略略弯起弧度的唇角,眼睑在手指触碰下微微地瑟缩。
玄霄脸上的神色难于解读。也许是释然,却有着迷茫与不知由何处生出的畏惧,不过他可以感觉到隐匿在所有表象之下的某种笃定,是一种抓住了便决不放手的坚持。
慕容紫英轻叹着收回手,把肩背沉入男人揽过来的臂弯中。
“我不是不能等,不过……也许是等太久了有点失态。对不起,刚刚逼你太狠了。”
男人没有说话,却紧了紧勾住他肩背的手臂作为回答。他顺从地微微侧过身子,脸颊便陷入男人四散开的长发间,水一样濡润冷凉的气息逶迤着流过鼻端,令他缓缓地安下了心。
这是他所熟悉的玄霄,不言不语,却如同水流或是空气一般缓慢地渗入他本来滴水不漏的心防。
男人沉稳低微仿佛屏息敛气的呼吸声细细响在耳畔,慕容紫英微微瑟缩一下试图悄悄把无意中搭到玄霄胸口的手臂收回身侧,却在小心地撑起手臂的重量时被一只手钳住腕子,扣在腕骨上的手指温暖有力的触感让他瞬间怔愣。
两人俱都静默了一阵,随后听得玄霄迟疑着低诉道:
“别走。”
“……霄。”他闷闷应了声,不敢确定自己的心跳是否在听见那简简单单的挽留时停滞了片刻。“怕压到你……这样睡好么?”
“昨晚不也是如此。”
随着低低的呢喃男人略略翻过抓住少年臂腕的手掌,指尖轻轻探入少年五指的间隙,柔缓地缠了上去。慕容紫英五指僵硬了一下,随后放松下来反是交缠过去,隐约觉得刚刚应当是听见了男人有意遮掩的轻声叹息。
“昨晚……”他张了张嘴,忽又不想说了,睁开眼在暗夜里无谓地眨了眨,干脆蜷一蜷身缩进被子里不再说话。掌下男人胸膛平稳的起伏轻易地让他安下心神,不愿去回想之前那场言辞犀利的逼迫。
他觉得玄霄能明白他的意图。尽管他看不透男人仿佛无害却终年被迷雾笼罩着的心思,玄霄却看得懂他,每一分思想每一次漾过心湖的情绪激荡,无论他愿与不愿,男人都能够懂得一切。
就好像在他还未出生之前玄霄就已经知晓了他的存在,熟稔他的前世今生,那种通透只不过源自长久的相识与脾性上最根底的某种相似。
玄霄将他肩膀揽得紧了些,声音沉稳冷定,带着淡淡的说不分明的愁绪。
“……抱歉,火比较任性,又沉不住气。不过我知道他没有错,所以一直认可他的存在就算要收拾他惹出来的麻烦。有时如果我比较入神他也会出来……所以昨晚不光是他的错……”
“……你认为昨晚是个错误?”慕容紫英突然出言打断了玄霄难得的愁闷。
男人怔了一下,随后低笑,细微的嗤声伴随着暗夜里微扬的唇角。
“不。错误并不是指昨晚……他错在急躁,我却错在不小心把他放了出来,可惜了那么好的机会……”
“你在后悔?”慕容紫英暗一挑眉,忽然萌生了想要逗弄男人的心思——很多时候他都会产生那样一种错觉,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实在太过平静淡漠缺少人所应有的那种生龙活虎的气息,冷漠淡然透彻世事的模样令男人有种出尘的气质,飘渺无定不似人间应有。以前同住一屋时男人身周不时柔和下来的温度难得地让玄霄有一点人的气息,而这几日来那感觉尤其强烈,莫名地令他安心,有种能够触及手中物体的安稳笃定。
况且,被招惹的玄霄反应会异常地简单直接,时而有点让人忍俊不禁的小小不坦率,那种自然而然的引人既不同于火的妖魅亦不是水的淡泊包容。
男人不出意料地从鼻息间低哼出一声,松开与他纠结的五指,手掌沿少年手臂与肩颈上微露着骨骼嶙峋的线条滑至颌下,勾指抵住他下巴微微一抬拇指便压上微抿的双唇。
“不必提醒我昨晚的失策。否则后悔的会是你。”
“我不后悔。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拒绝接受的谁也不能强迫我认同,我想我是同时看见了你们两个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所以……昨晚也不是一个错误。”他仰起脸来迎上玄霄微侧过来直视着他的目光,深吸口气,笃定地续道:“霄,你明明知道,正确也好错误也好,我都会按着认定的路走下去。慕容紫英从不后悔。”
略微静默一阵,玄霄低低喟叹着轻笑出声。
“对,我知道你,胎里带出来的死脑筋……”
屋里很静。重帘叠幕笼罩起来的夜室深黑,男人微眯的眼却灼灼地闪亮,眸子里流转着说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灼烈情绪,或者说那也有可能只不过是极其强烈的兴趣而已。
然而,瞳仁是浓黑阴翳的,看不见底。
慕容紫英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了一下,只觉细弱的冷意沿着尾椎骨缓缓蔓延到背脊上。
“但愿以后你也能这么说。”
男人微浅的笑意止于一句略似期待的低喃,然后却摸摸他头顶,温暖的手掌由脑顶抚至颈后驱散莫名泛起的冷意,最终在少年肩胛之间的背部轻拍了拍。
“这样抱着你也很好……睡吧。”
慕容紫英暗暗瞪了瞪眼掩不住心底缓慢爬升起来的狐疑,却终究抵不过玄霄有着奇异感染力的温软嗓音,眼帘缓缓沉下在男人怀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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