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半还喝醉了。

-----正文-----

内河蛟龙成群结伴飞跃上空，带下一场春雨之后，东海海滨逐渐有人摆起了祭台香火。时长日久，香火更被人捐成了龙王庙，庙里镇日烟雾缭绕，加上东海市从此当真风调雨顺，香火更可谓鼎盛至极。

是日一列车队浩浩荡荡行至龙庙，停作两排，车上先下来一群黑衣人，步履整齐迅速，整整齐齐排成两列，待黑色轿车缓缓停靠，纷纷低眉敛目做出恭迎之态。

李艮一如既往先行下来，将坐皱的西服整理到一丝不苟，去开车门的动作却不似以往那般板正。再看后座乘客下车时步态利索，也不似德老板高大威严，却也潇洒利落气势如虹，好似淬火钢刃一般。他信步缓行，先在庭中瞻仰神庙飞檐大殿，又脱帽走入殿内，站定于龙王神像之前，神情姿态无不肃穆。

李艮抬手招来庙祝，与那人三柱神香。只见那人手指一拈香，香头便自燃起团团火焰金光，灼热却柔和。他对着神像恭恭敬敬拜下三拜，敬入香炉，又仔细瞻仰龙王尊像，视线从鼻尖描摹到嘴角，竟有些痴然。

李艮也随之上过香，站一旁道，“铸造时给的图纸不过服饰姿态，并未仔细描绘模样。这尊像如此近似元神本尊，当是天意。”

“天意？”那人摇头，“天道亏欠还差不多。”

这话说得猖狂，李艮不好附和，心中却颇为称是。他等敬香事毕，又到殿外，此时空中飘起细雨，李艮撑起伞来，却不为那人遮挡。

他们先后回到车上，那人坐下以后就不再似方才那般严肃，抬手将为了戴帽方便披散下来的头发扎回冲天髻，外套脱在边上，手指勾松了领口。

“三公子有没有传话？松家利家顺家……这三家再要往深里扯皮，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李艮摘下单片眼镜，擦拭掉雨滴又重新戴好，“松家利家且不说，单说顺家烈公子上次回来就没再走，摩昂公子也常去关照他，外人又有哪个不能看明白，这对兄弟对顺家也是忍到头了。”

车队往回开得慢，除了上香，还绕路往各处水厂都走了一趟，再回到市区已经傍晚，报童们拿着号外一路叫卖，李艮开窗买下一份，果不其然又是自家上了报纸。车队、敬香、保镖簇拥的特写构图无一不显得严肃庄重，又有放大标题：

新贵露面！李云祥代德总巡视德兴产业！

“老板，车直接开回公司吗？”

“开回去罢。不就是些记者吗？”

李云祥接过报纸摆在一边，车窗开了一半，窗外霓虹灯似走马倒影一般在他脸上带过，不能把他的容貌照得清晰，只有途径万乐坊时拐了个弯，大灯打下来的光在脸上停住，才能满足车外头人的好奇心，有的人手上捏着报纸，一不留神，还看得久些。

三公子做了几辈子三公子，当代审美简直就是刻进骨子里，深谙去繁就简之道。若说德兴大厦外观先锋，大堂、低楼层和酒店还保留了一些传统装饰艺术风格，办公层越往上便越是简约利落。落到三公子的办公层，便是除去必须的墙体梁柱外，都是宽阔开间，透明玻璃毛玻璃隔墙比比皆是，地上要是再摆点干冰，整层楼面乍一看都好像冰凿玉刻，张扬冷酷，又摩登至极。

李云祥在楼下稍有耽搁，下电梯时正赶上送客。三公子身边常伴的两位三无秘书正在为客人披上外套。李云祥同他们打了照面，他如今名声在外，又同这二位原也有一面之缘，叫住名字打声招呼便少不了。

“摩昂公子，烈公子，”李云祥在二人身前停步，随口闲聊，“这么晚才走，想来同我们三公子聊得不错。”

“确实不错。”

敖摩昂抬帽示意，面上带笑，敖烈也整理好衣服温文尔雅立在一旁。他们口称留得晚了，不好打扰三公子休养，已另约时日再议，就此告辞。

电梯关门之前，敖烈忽然称赞，

“德兴大厦的无边泳池令人印象深刻。顺家不日也要起一栋新楼，到时候还希望堂兄不吝赐教。”

“下次再去龙王庙时，请替我们向大伯父问好。”

李云祥讲一声“知道了”，愉快送客，又让三无女郎取走自己衣帽，迈开长腿寻至走廊尽头，敖烈此前提及的无边泳池就在此处。他绕过半透明的玻璃隔墙，走到池边已然脱去累赘衣物，八块腹肌看得清爽。冰冷温度不能使他的下水动作犹疑半分，反倒由他带动，整池水都开始逐渐温热。

“李云祥，真火收一收。酒要变难喝了。”

敖丙倚在窗前转过身来，一池碧波都随着龙尾摇晃。法术变得的冰杯叫他摆在蜡烛上面，还没有被火烧穿，却也同酒液一点一点混在一道。

“你不应该喝酒的。”李云祥叹气，吃力地按了几下额角，“你身上都还没好。”

他多半还喝醉了。

李云祥想，因为敖丙看见他游到近前，竟笑得温柔松快，还伸手向前要与他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