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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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凑巧,克劳德打来时,曾正在物色可以作为英雄们的收容所的地点。
「第七天堂不行。」对方粗声粗气、劈头盖脸的说,「我不能在第七天堂做这件事,不能让他接近孩子们。」
曾想那应该算是同意。
感觉重担减轻,他从厚厚的不动产资料上直起身,把蘸水笔插回笔座,向后躺进椅背,「神罗地产竭诚为您服务。」
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克劳德嗤之以鼻,继续提条件,「我会告诉里弗。」
事关星球安危,他们是合作伙伴,世界复兴组织理应参与进来。
「很公平。」
「还有蒂法和巴瑞特他们,尤菲那边也是。」克劳德充满防备的口吻像是个自觉得寸进尺,已经做好准备被家长驳斥的孩子。
然而他不知道,路法斯所代表的神罗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要的只是确保星球灾厄在有力的看管下。
「需要帮你安排新闻发布会吗?」
「我挂了。」克劳德淡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忍无可忍。
「抱歉,」曾赔礼,「还有别的要求吗?」
对方思考片刻,「目前就这些。」
接下去事情就很顺利了。
他和雷诺又走了一趟,带星球英雄去看房。
克劳德是个挑剔的客户,山区不行,北方太冷,阳光海岸人流量太大,最后拟定在朱农港近海的岛屿别墅,他们将结果通报世界复兴组织,里弗也表示同意。
稍事修整,收容所准备妥当,终于只剩下最后的步骤。
对接前夜,曾工作到很晚,再三检查各项流程,确保万无一失。
离开前,他去监控室看了一眼。他的囚犯盘腿端坐在单人铺上,双臂自然下垂,双手放松的抱于怀中。
他在禅定。
曾第一次看萨菲罗斯这么做的时候,是在旧神罗时代。
那是个晴朗的休息日,他捧着咖啡享受难得的清闲。
来到监控前,随意的一瞥,他发现萨菲罗斯在卧室里,面朝可以俯瞰米德加的全景玻璃幕墙,闭着双眼,盘腿而坐,似乎在休息。
他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因此好奇的看下去。
萨菲罗斯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升起,天空从鱼肚白变成一片红光灿烂。
这时客厅的画面出现异动,他的两个朋友,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偷溜进来。这不稀奇,他们互相之间持有对方的房间通行证,空闲时经常串门。
萨菲罗斯对朋友们的拜访无动于衷。
「你在干什么?」安吉尔问。
银发英雄这时才缓缓舒了口气,但眼睛仍然闭着。
「这叫禅定,是五台人的传统修行方法。」
曾猜他刚刚被从五台人中开除了。不过,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五台人。从他记事起,他就在米德加长大,接受神罗式的教育。五台方言对他来说是第二语言,使用筷子进餐也是在潜入任务中才学会的。杀死五台人不会比杀人本身给他造成更多心理压力。只是偶尔,看到和他同样肤色的尸体,他仍然免不了感到别扭。
或许是为了知己知彼,抑或是真正感兴趣,萨菲罗斯比他更了解五台文化。和其他所有战士都不一样,他的专属武器是长达七英尺的细刃剑,在五台地区被叫做「武士刀」,名字也取自五台方言,叫做「正宗」。
用五台的刀征服五台,这很讽刺。
杰内西斯显然深有同感。他晃荡了一圈在床沿坐下,一声哂笑,「难怪他们打不赢。」
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萨菲罗斯说,「禅定是心灵的锻炼,它帮助你在冥想中找回平衡。」
「《Loveless》帮我找回平衡。」杰内西斯打开随身携带的诗集。
眼看他要开始老调重弹,安吉尔赶紧抢先问,「那你在想些什么,萨菲罗斯?」
两秒钟的沉默,银发将军终于睁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今天的早餐。」
「哈,相当深刻。」杰内西斯评价。
三人同时发笑。自监控里目睹这一幕,曾的心情也连带着明快起来。
思绪回到现实,望着在囚室中打坐的银发英雄,曾不禁猜测他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明天的早餐?
他决定去探望他的囚犯。不论如何,萨菲罗斯是当事人,他应该有知情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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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斯止步于囚室外。萨菲罗斯和他在两端,隔着钢化玻璃和栅栏的双重保险对视。
「那个斯特莱夫,肯要我了。」
自从他们上次见面以后,曾没再来过,不难猜出他此行目的。
塔克斯被逗乐,但只是简短的笑了笑,很快抿去,「强烈建议你别对他卖弄风趣。」
虽然多数情况,他不是那个意思,但他满不在乎的语气有种挑衅效果,考虑到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克劳德或许会直接拔剑。
哦,一板一眼的类型。
「建议收到。」萨菲罗斯说,向旁侧身,想问对方要不要进来,突然又觉得很可笑,他是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而他表现得好像在邀请别人来家里做客。
他停在那里。
曾看着他,似乎通过某种神妙的方式读到他的心声,输入密码,走进来。
不久前的亲密荡然无存,他们交错站着,像两颗顾忌彼此引力的行星,保持在不会互相撕碎的边缘。
「八小时后。」塔克斯说。
萨菲罗斯轻点下巴。
对方也向他点了点头,作为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牢门锁上的轻响,萨菲罗斯走到栅栏前,注视塔克斯逐渐行远的背影。
对方的双手垂在身侧,随步伐摆动。手上戴着皮革手套,只有背部镂空的窗口露出一小块皮肤。
萨菲罗斯收回视线,他自己搭在栅栏上的手也戴着手套。
他忽然发现,他想不起他的观音触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反馈从来都是单向的,他一次也没有摘下手套,用赤裸的手去感觉对方。
曾对他……也是一样……
萨菲罗斯回到单人铺上躺下,抬起眼睛,盯着天花板角落里的摄像头,明白过来,那就他和曾之间的距离。
他在监控里,曾在监控外,他们可以很贴近,贴近到令人心动,好像他是纯透明的,无需遮盖或掩饰,对方了解他的全部,他的根本,他的内在构造,所有无法言述的隐秘情节都被抽丝剥茧一一展开,重塑成世界上的另一个他,可是,一切就到此为止,再往前,就是无机质的玻璃。
他只能得到曾的目光,曾只能得到他的影子,他们在不同象限、不同维度,虚像投映到同一平面共舞,但始终无法突破它,真正触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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