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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靶场。

双臂伸直，手肘关节锁定，握着武器的双手与身体成对等三角形。曾透过无色护目镜直视尽头。红色信号灯亮起。他扣动扳机。

子弹轰响被耳机隔绝在外，但仍然可以感觉到空气的震动。

他盯着靶子中心，突然间，外圈黑白相间的圆在眼前发生变幻，变成两个人纠缠的长发。

幻觉只持续了一瞬间，在这一瞬间的犹疑，子弹离开冒火的枪膛。

靶子向后倒下，示意图在隔板侧面的电子屏幕上生成，同时还有一串计分，10、10、10……最后是0。

他停下来更换弹匣，维尔多站在他身后，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这是谈一谈的意思，曾摘掉耳机。

维尔多掏出一包烟，他们各取了一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倒过来轻磕桌沿，令烟丝压实。

曾自己不会主动抽烟，但总是随身带着火机，以备不时之需。

黑色圈银边的全铜火机，低调的蚀刻着公司标志，是前神罗时代的年会纪念品，因为极少用到，至今看起来仍像新的。

「叮」的金属碰撞声，盖子打开，他先替维尔多点燃，然后叼着烟，凑近火苗。

吞吐之间，烟雾缭绕的升腾起来。曾看见维尔多脸上刀刻般的伤痕，不自觉的想要转移视线，但他逼迫自己去看，盯着看。

维尔多一言不发，充满洞察力的目光已经说明一切。

「它回来了。」曾坦白说。

「什么？」

「我的情绪。」

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他。曾不确定是他的囚犯，或只是监控这件事本身。他有个坏习惯，容易把监控目标看得太重。

萨菲罗斯是他的第一个监控目标，所以情况更坏。

「再接再厉。」——这是银发英雄写给他的寄语，于是他再接再厉了。三天后，萨菲罗斯又逮到他一次，那是他最后一次暴露，他渐渐掌握到与目标的距离感，即使是大名鼎鼎的英雄，也没办法再踩到他的影子。

摸清对方的作息后，实习进入下一阶段。在萨菲罗斯外出期间，他潜入对方的套房，装上监控。

萨菲罗斯大概有所察觉，会时不时盯着摄像头的方向，好像在和曾对视，但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没有发表任何异议。

萨菲罗斯在任他看。

长达四周，曾全心全意扑在他身上，堕入年轻的英雄毫无保留向他敞开的个人世界，而那里并不美妙。

萨菲罗斯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从来没有人来拜访他，只有寥寥几件必要家具的贫瘠房间永远就他一个人，四周内，曾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过一个字。

萨菲罗斯最讨厌的地方是研究部门，最讨厌的人是宝条博士，曾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每次定期检查后，他都把自己关在浴室，一遍一遍冲洗身体，像圈养动物的刻板行为。

他很宝贝他的头发，花了大量精力打理，忍受着各种生活上的不便也不愿意扎起来。晚上，他会把长发拢到胸前，抱着睡觉，像个孩子，眷恋的挽着妈妈的手臂。

他看到年轻的英雄被光环掩盖的迷茫和孤独。萨菲罗斯的心灵很冷，不是怆天呼地的暴风雪，而是万物冻结的低温星球上，静静弥漫、悄无声息的寒气。

萨菲罗斯本人似乎毫无察觉，每天按部就班的作息，但曾被冻伤了，像揣着一块不融的冰在心口过了很久。

他一直没能从中抽离。

实习结束后，他自作主张保留了那套监控装置，时不时确认萨菲罗斯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他开始对那颗冰冻星球的气候熟悉得深入骨髓，从萨菲罗斯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能体会他的情绪，就好像他们是同一个人。

读懂大概是这世界上最难读的人教会了曾很多，他迅速在塔克斯中脱颖而出，成为维尔多属意的继承者。

有段时间，萨菲罗斯交到了朋友，两个一等战士，安吉尔和杰内西斯，三人形影不离，冰冻星球终于热闹起来。

那也是曾在神罗最怀念的一段日子，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被安置的井井有条，美好得让人想无限沉溺下去。

但那美好燃烧了起来，一点一点被火焰吞噬，最终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他仍然记得尼伯海姆任务的前夜。他看见萨菲罗斯躺在床上，绿幽幽的魔晄眼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他盯着对面墙上隐藏在通风口后的摄像头，一小时、两小时……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好像在沉默的道别。

曾没来由的变得极度不安。

他拨通对方的号码。他们都不是喜欢闲聊的类型，通话只涉及工作。像往常一样，萨菲罗斯在响到第二声时接听。

「带扎克斯去。」曾说。有那个开朗的家伙在，他会比较放心。

萨菲罗斯挑起眉尾，「这是命令？」

曾太了解他，这是他发挥独特幽默感的口吻。

果然，对方一笑置之，「我会。」

「那么……」即将挂断时，曾突然有种不管采取什么行动都难以挽回的无力感。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萨菲罗斯？」他问。

线路陷入沉默，有一会儿，只听彼此的呼吸声。萨菲罗斯深深的盯着摄像头，好像确定他在那后面，在看着。

「直到你厌倦。」英雄轻声说。

这句话未能兑现，那是曾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知道那是萨菲罗斯。

用不着任何审问技巧，在贫民窟的废墟，第一眼看见那个从生命之流返回的幽灵，曾就知道，那是萨菲罗斯。

他或许不够了解妄图毁灭星球的头号反派，但他不会认错他花了数不清的日夜观察的英雄。

那个亲生父母的实验标本，半生在实验室度过，半生在战场度过，只有三个朋友的英雄。

消失在滔天烈焰中的英雄……

从那一刻，他就开始情绪化了。

维尔多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你的情绪……」他重复，转头看向空荡荡的靶场。

他是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的，他知道神罗内务部调查科主任的工作有多忙。事情永远做不完，就像二十四小时运转的机器上的重要组件，没有喘息。

但曾仍会抽空来看望他。这个几乎像他养子的学生对他抱有很深的依赖。或许是这种孺慕之情，使他固执的认为维尔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塔克斯。

曾总是责怪自己不像他。

然而实际上，最伟大的塔克斯是不存在的，只有最合适的，维尔多的做派和老总裁一拍即合，但那只是过去，现在神罗已经改变。

「你的情绪保护了菲利希亚和我。」维尔多说。

是的。

望着对方果决的深色眼睛，曾想起来，他也不是每次都失败。

「谢谢提醒。」在玻璃烟灰缸里摁灭烟蒂，他给枪上膛。

子弹轰响。这次，0分不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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