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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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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步不前的不止有深山的风雪。

-----正文-----

“我是摆渡人。我引导灵魂穿过荒原,保护他们免遭恶魔毒手。我告诉他们真相,然后把他们送到他们要去的地方。”——克莱尔·麦克福尔《摆渡人》

绿谷出久躺在雪地上,呼啸的寒风从他耳旁穿过,他身下没有雪,只有一滩融化进土地里的深色污迹,天空中坠下来的雪花黏在他的脸庞上,迅速地消失和之后的它们重叠,消失得无踪无影。年轻人坐起来,也不去抖落堆积的白色碎屑,他的眼里弥漫着看不见的风暴和层峦叠嶂的黑色山峰。

这是八木俊典的家乡,也是英雄木偶的退隐之地。

朴实无华的山村很难想象是数十年前处理顶尖的职业英雄的家乡,这里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不断有年轻人离开这里,将腐朽落后的过去丢弃,寻找在灯红酒绿里的未来。

绿谷出久没有,他把繁华锁在这座山村之外,然后安静地住在摇摇欲坠的木屋里,闻着难以描述的陈朽气息,将背包里的信封拿出来,一封封拆开阅读,然后再一封封装回,像是仪式,又像是工作。有些信封已经发黄,上面的印记都已经开始模糊,唯独刻印着的文字依旧清晰——力道温柔,笔锋坚定,一笔一划都能叫人感受到每个字中包含的情绪——健朗的年轻人接着炉火看着那些信,橘‍‌‌黄‎‌‎‌色‍‌‍‎‎的光芒黏贴在纸面上,将每句话都照耀得熠熠生辉。

“绿谷君,”古老的木门外响起一声呼唤,“吃晚饭了。”

推门而入的是身着和服的年老女性,虽然年过七旬,但是这位却仍显得精神奕奕,白色的长发用非常干练的方式束起,和服的花纹也选的内敛而美丽,充满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感性——绿谷出久放下信件,将它们塞回信封里,抬起头对女性和蔼一笑,眼底淡淡的青色显示出他有些时日睡得不安稳了。

女性将托盘放在年轻人面前,用一种非常优雅的方式跪坐在炉火面前,将炉架上烧开的水慢慢地倒进身侧的茶壶里,冷静而肯然地说:“你还是无法放下他吗。”肯定句的语气在绿谷出久听来更像是一句自问自答,他将信件装好放进背包里,托盘上冒着热气的食物却丝毫没有勾起食欲。

吃饭在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件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进行的工作。

烤得酥脆的秋刀鱼在嘴中味如嚼蜡,如果放在平时,绿谷出久应该会出声赞叹如此美妙的烤鱼居然会沦落在山村里被他品尝,但是如今嘴中除了苦涩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味道。

年轻人垂眸,宝石绿色的瞳孔失去光泽,暗淡的像是溪流里冻着的鹅卵石。年长的女性看着和她相隔一个炉火的青年男性,轻微而不可闻的叹息慢慢地消散在空气当中,品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滋味,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里是八木家的老宅,她是负责看护这里的管理员,原本想要将这件事交给自己的儿子做,然而她根本留不住想去东京寻找更美好未来的热血沸腾,她知道自己会和这栋老宅一样,被满天的风雪掩盖在黑色的大山之间。

然而三个月前,披着风雪的年轻男性叩开她的家门,本应带着朝气的脸上只存在着令人害怕的死寂。年轻人拿出一封信和一张名片,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沙哑的声音,说完话,冻僵的脸部肌肉摆出一副难看的表情。

他在笑,笑地像哭。

“你好,我是绿谷出久,是八木俊典的恋人。”

拿着信件把年轻人迎进屋里,先是用毛巾将他身上的雪水擦干,又捧来一壶热茶塞进体温低得不像话的男人怀里,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到桌子的对面,用一种非常优雅的姿态拿着裁纸刀,将信件的封口打开,随后又将身后柜子里的一幅金边眼镜拿出来戴上,大家闺秀的严谨一展无余。

女人白暂的手腕在灯光下晕染出美丽的光,即使年纪都可以做绿谷出久的奶奶,但是在衣着以及生活方式上不难看出这位女性是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如果放在更繁华的地方,这样的女性应该是某一家高门大户的女主人吧,绿谷出久心想。

味道甘美的绿茶将体内的寒冷舒缓不少,绿谷出久手捧茶杯,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榻榻米的纹路,他想数清楚这些错综复杂的编织物到底是如何形成,顺便躲避一下不时看过来的审视的目光。

绿谷出久感觉过了一万年,但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其实只过了五分钟,面目清冷的女性终于摘下眼镜,开口说话:“于是,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不可置疑的口吻让年轻人瑟缩,他恍然想起自己初中时期最讨厌的那位年级主任,也是这样的一丝不苟和无法反驳。

“我来这里想住一段时间,”他说,声音仍旧嘶哑,但多少找回些温度,“不需要住在您这里,住在他曾经住过的屋里就好。”话说到最后,绿谷出久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里带了些恳请的意味,而面前的女性则是沉默不言地把自己的眼镜放回盒子里,又将打开的信放回信封里。

她将信递给他。

“这是你的东西,我不会拿,”她说,最开始精神健朗的女性脸上显示出看得见的疲劳,“但是今晚你需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会过去将屋子打扫干净。”

绿谷出久接过信,无意间触碰到的手指是刺骨的冰凉,他有些不知所措,坐在榻榻米上看着信封上用钢笔认认真真地写着的四个字的名字。

渡边井子扶着桌面从榻榻米上站起来,她着着一身颜色深沉的和服,精细的花纹仍然使人怀疑这样的女性为什么甘愿放弃外面优渥的生活而到这样偏僻的山村里孤老一生。绿谷出久不是多话的人,他虽然疑惑,但也知道这不是和他有关系的问题。

“他很爱你,”渡边井子将绿谷出久用过的毛巾和茶杯放在托盘上,“我不知道对他来说是不是好事,但是他并不希望你来这里。”女性的声音平直而安静,她并不像是在诉说令人肝肠寸断的过往,更像是一位作家在讲述自己小说本里的剧情。

年轻人苦笑,他将谢谢咬碎在嘴里,混着血水倒灌进冰凉的胃里,目送渡边井子离开房间,流干眼泪的双眼充斥着狰狞的血丝。

三个月就这么在丛山峻林中悄然而逝,荒芜的山村里大多是被自己孩子弃置在这里的孤寡老人,他们会在没有风雪的天气里聚集在村子中心的娱乐室里,而渡边井子则是这群老人的老师,她会朗读世界名著,用温柔而亲切的声音告诉这群从未出过大山的人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而这三个月里,娱乐室多出来一个年轻人,渡边井子为老人们朗读的时候他便负责扫雪以及打扫其他地方的卫生,休息时老人们爱喝的茶水都已经摆好在各自的桌面上。

而之后,他的工作就不再只局限于娱乐室这三间平房,有些老人喜欢将这个眉眼俊朗的孩子领回家,给他做一顿热热的饭菜或者拉着他将过去的故事。

绿谷出久对于这些事并不抗拒,也并不会回应,做这些事的原因只不过是八木俊典也会做。

直到第四个月的第一个天,一位寡居已久的老人去世在家中,没有任何痛苦,安静地躺在被窝里如同熟睡一般。

发现他的人是按照规划表前来打扫卫生的绿谷出久,他失去温度的手指触摸到老人冰冷的尸体,尘封的胸腔中没有任何的激荡,见惯生离死别的职业英雄对于自然死亡没有任何疑问和哀伤。

绿谷出久回到渡边井子的房前,叫来和这位老人关系交好的其他人,收拾了遗体由绿谷出久开车送到镇上的殡仪馆。

“藤田夫人死的没有痛苦,”绿谷出久慢慢地开着车,眼前白茫茫的世界刺瞎他的双眼,“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坐在副驾驶的渡边井子没有回应,她仍然在和藤田夫人多年在外的儿女们联系,希望他们回到她身边为自己的母亲处理后事。

手机另一头传来的嘈杂声响和渡边井子内敛的平静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绿谷出久开着车,车的后座上放着一位已经去世多时的老人——她的子女不爱她,甚至不愿意回来为她处理后事,她们摈弃这个落后破旧的山村,甚至摈弃死在这个山村里的自己的母亲。

绿谷出久突然觉得,其实人类都是孤独的。现在的他和渡边井子,更像是被遗忘山村里最后还留有理智的摆渡人,将那些即将消失的老人们带去他们应该去向的地方。

“我也会死去,绿谷君,”挂断电话的渡边井子没有表现出对藤田夫人子女的愤怒,她平静的神情看不出一丝动摇的神情,“我的子女也会拒绝回来这里为我处理后事——”

话只说了一半便被绿谷出久的一脚刹车截断,女人没有表达要继续说完的情绪,只是推开门走下车去和站在殡仪馆前等待他们的工作人员们进行交接——他帮着工作人员将遗体抬回馆内,一个小时以后,藤田夫人的遗体就变成一罐装在青灰色坛子里的沙土,被渡边井子抱在怀里,面容慈祥的女性失去所有外在的形态。

回到村子以后,其他的老人都已经睡下,镇子离村子是有些距离,一来一去就是一整天,但是渡边井子并不愿意将这件事留在明天去做,她让绿谷出久打着上了年纪的手电筒,踩着没过小腿的雪走到村子中心的娱乐室。

三间平房平时只用两间,最后一间在院落的角落里,它显得颓败不堪,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绿谷出久用渡边井子交给他的钥匙打开上面生锈的锁,推开门,眼前的一幕使他无法开口说话。

几乎被摆满的房间里是各个颜色的坛子,上面贴着每个坛子的归属者,那些名字是这些无人问津的记忆最后的凭证。渡边井子找了个空位,将藤田夫人的骨灰坛放在上面随后毫不留恋地退出房间,将锁扣上,抬头看向仍然未能从震惊中拉回自己的绿谷出久。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归宿,绿谷君,”渡边井子的口吻依旧冷然,她拿过绿谷出久手上的钥匙,“是时候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交还了。”

绿谷出久看着眼前身形瘦弱的女性,忽然觉得顶尖的职业英雄也不过尔尔——他快走几步追上渡边井子,低下头沉稳而郑重地说:“谢谢您。”口中喷吐出白色的雾气,是他看不清女人的表情,朦胧的有一种悲伤的直觉。

年轻的男人陪伴年老的女人回到八木家的老宅,摇摇欲坠的恍然感更加的明显,只是这次不再像绿谷出久刚住进来时那样的死气沉沉,纵然住进来的是一位暂时失去生活的年轻人,但活人的气息仍然撑得起温暖二字。

脱下靴子,渡边井子示意绿谷出久在客厅稍等片刻,十分钟后她再返回到这里时,手上多了个很多年前,应该算是八木俊典年轻时期时才会生产的糖果盒子。

盒子的表面已经生锈,但是打开它却没有废绿谷出久半分力气,因为这个盒子他太熟悉了,以至于年幼时八木俊典对它设下的机关都了然于心——后来的八木俊典也喜欢这样做,他找来很多这样的糖果盒子,然后改装它们的启动开关,交给绿谷出久让他想办法打开——而面前这种则是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一个。

“打开它吧,”渡边井子声音有些颤抖,她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的苦痛,竭尽全力地用平静的声音诉说,“带着盒子离开,不要再回到这里。”

冷然而坚毅的女性在用尽所有的力气说完这番话后瞬间老了数十岁,恢复到她这个年纪本应该拥有的状态——绿谷出久咬着嘴唇,胸腔中的电闪雷鸣在不断煎熬灵魂的枷锁,钝痛使身体瞬间吞噬,冰冷的胃液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但他知道他必须打开,如果选择逃避,就会像这屋外恒古滞留逃不出大山的风雪一般永远止步不前。

于是,他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本发黄卷页的老旧笔记本,从上面封皮的文字来看,是曾经的八木俊典书写,而放在日记本下面的几张照片虽然也已经开始泛黄,但是仍然能够看出时间要比日记本来的更新一些。

第一张照片是年轻的渡边井子和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孩儿,看起来似乎是开学典礼,甚至还缺了颗牙的小男孩儿笑的如同盛开的向日癸。

第二张则是渡边井子和一位陌生男人的合影,身着初中校服的八木俊典虽然还是笑着,却满含说不清的悲伤。

第三张则是站在雄英校门前哭的一塌糊涂被抓拍下来的八木俊典,而照片的背面还用笔写着“支柱”和“给渡边小姐”几个简单的文字。

最后一张则是刚从雄英毕业的绿谷出久和身穿‍‌‌黄‎‌‎‌色‍‌‍‎‎西装的八木俊典,那时的他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站立,只能坐在轮椅上完成自己最心爱学生的毕业典礼。

男人的抽泣像是一首悲痛的歌,压抑的呜咽听起来如同河面碎裂的声响,渡边井子她是知道的,甚至说她比绿谷出久还要更加了解八木俊典——她只是不了解欧鲁麦特,甚至不了解绿谷出久——可是八木俊典爱着绿谷出久,且在弥留的时光里陪伴他的人是他的最爱。

“要说谢谢的人是我,”渡边井子从不动摇的脸上多出了一抹笑容,她很美,照片上存留的那个年轻貌美女性的模样至今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谢谢你帮我陪他走完这一生。”

话语伴随泪水掉在地板上,发出失了节奏的慌乱,绿谷出久将照片放下,跨过面前的火炉,将这个瘦弱而坚强的女性紧紧地抱在怀里。

“请你,不要再止步不前了。”

“他把他所有的痛苦都留在这里,只是希望你能够在他离开后不要回到起点。”

“谢谢你。”

以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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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井子是在绿谷出久恢复职业英雄工作后三年去世,得知这个消息的他顾不得请假便连夜赶回山村,为她处理后事。

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本就不剩几人的山村已经彻底不再有人烟,渡边小姐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人,她被八木俊典带走,又被绿谷出久指引,这个谜一样的女性带着数十年的秘密离开了这个人世,去向更遥远的地方。

绿谷出久将她的墓安置在八木俊典的一侧,而另一侧是为他自己而留。随着那坛水蓝色的骨灰一同下葬的还有那几张被渡边井子生前视作宝物的照片,他只留下那本日记。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用拙劣而稚嫩的笔记写一段话。

“我爱你正如你爱我那样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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