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了我的贼船,从此就是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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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蘅忙于联络正隐堂、拟定行动计划的时候,薛铮则根据他的建议,开始故意放低姿态,欲擒故纵地令盖鹏网罗越来越多的人,借机甄别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最终筛选出一份名单。
“这些人未必忠于恶人谷,但一定听我号令。”薛铮细数着这些虽然寥寥无几却个个精英的名字,道,“如果我因为‘遭受排挤’而不得不‘另觅出路’,他们会跟随我。”
杨蘅将这些人的履历一一看过,点头道:“这是你的底牌,绝不能过早亮出。”
“你的计划也制定得差不多了?”
“嗯,大体方案已定,但是内中变数太多,你必须学会应对任何一种情况。”杨蘅抱起手臂盯着薛铮,道,“比如,情报司怀疑我们的行动,分别审问你我二人,该如何应对?”
薛铮皱眉想了想,道:“提前串供?”
“我们无法预知情报司的审问方式,串供太难。”杨蘅摇头道,“相反,我们可以轻易接受离间,反目成仇,互相指证。毕竟,基于利益的合作关系总是更加可信一些。”
“听上去像是我们原本的关系。”
“正是如此,你可以扮演贪权爱财之徒,将平日的做派归结为道貌岸然的假象,甚至说些拙劣的谎言等待对方拆穿,目的都是转移注意力,引导对方去查证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薛铮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好像懂了……”
“那么,假如我身份暴露,鉴于你我近来关系紧密,情报司现在找上你,你该如何应对?”
“唔……”薛铮酝酿了一会儿,假装很惊讶地深吸一口气,“什么!你说谁是耗子?!”
“……就凭你这演技,别说情报司,是个人都能看出你有问题。”杨蘅满脸嫌弃地将他气势汹汹前倾的肩膀推回去,“以前怎么防备我的,忘了?”
“以前……还真是让你见笑了。”薛铮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你我处在敌对的立场,就算情报司查出什么端倪,也至少能够保全一人。”杨蘅语气轻省,像是在讨论窗外的月色,“要是我被抓,你非但不能救我,最好还能往我的尸体上啐口唾沫,踩上两脚再走。如果要哭,那一定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哭你大爷。”
“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做我们这行的,一般都死得很快,根本没必要费力去救。如果我死了……”
薛铮忍不住打断他:“干嘛老咒自己,你就不能换个人举例子?”
杨蘅停顿了一瞬,从善如流地改口:“如果你死了,我会将勾结浩气的名头扣在你身上,弄死盖鹏,夺取你的兵符,用最快的方式掌控第五标兵力。”
“……”
“但是领兵打仗我不在行,还是你活着比较好……”
“谁都不许死。”薛铮猛然捉住他的腕子,“你还要带我回浩气盟去呢。”
杨蘅仰头望着他的眼睛,笑道:“好。”
“你在写什么?”薛铮看向他手边的纸张。
“计划即将开始,我在整理目前知晓所有信息回报天璇坛。”杨蘅将写满字的信纸推出去,重新铺开一张白纸,“之后,我与你一起回浩气盟。”
“我可以看吗?”
“嗯,我会转换成暗语,重新誊抄一份。”
薛铮拿起这张未经加密的信件,内容俱是龙门的恶人驻军近期的布防与调动情况,信的末尾有四个字。
“‘客已渡江’——是什么意思?”薛铮问,这句话看上去与军备无关。
杨蘅狡黠一笑:“意思就是,你上了我的贼船,从此就是我的人了。”
那天晚上薛铮真的梦见了一条大河,他和杨蘅肩并肩地踏上渡船。天风浩荡,水面翻涌,而那日出的彼岸,光明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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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璇坛的通用暗语之中,策反共有三个阶段——登船,代表初步试探与接洽;渡江,暗示双方已然谈妥;着岸,则是由“渡江者”亲手奉上投名状,正式进入浩气盟。
杨蘅没有向薛铮说明具体的计划,薛铮也就没有多问,只愈加小心地经营目前的局势。第五标自初战失利后便没有再出,依照命令据守飞沙关。薛铮本以为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谁料郭醒竟忽然自前线折返,亲自召集后方各个上位将领,改换先前陆业的决策,转而以攻代守。
这命令下得突然,郭醒折返得也蹊跷,半点风声都未透出。薛铮握着最新的调令回到书房,大致向杨蘅复述了刚才的军事会议。
“原来如此……”
杨蘅听完,喃喃开口,薛铮敏锐地发现了对方情绪的非同寻常,连忙问道:“怎么了?”
杨蘅沉默半晌,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我递出的最后一封密信,夹带在商队的货物之中,他们四日前从龙门镇出发,到现在都没有入关的消息。”
薛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难道是被截获了?”
“可能性很大。”杨蘅点了点头,“基本上能肯定,信已落入郭醒的手里。而且,信中的暗语被破解了。”
“情报司?”
“若情报司出手,要破解暗语也不是不可能。”杨蘅沉吟,“因此郭醒突然从前线折返,雪魔卫改变布防,决定派出精兵突袭啖杏林,很明显是针对密信所泄露之事进行的调整。”
“这样确实说得通,”薛铮低头翻了翻手中这份最高密级的文书,“不过……具体的战策有些奇怪。”
“怎么?”
“啖杏林背山面水,乃是易守难攻之地。”薛铮指向地图,自沁枫谷一路划到角落,“如果要打,要么以精兵自沁枫山上小路缒下,打一个措手不及;要么索性造云梯城槌,正面破关。像现在这样深入紫源山,往上游方向行军,估计还没靠岸,就先被箭塔射成筛子了……”
杨蘅忽地一颤,喃喃道:“紫源泽。”
“什么?”
“紫源泽的水源本在紫源山西侧,为了修建啖杏林据点,人工将河流改道,在紫源泽上生生填出一块陆地。”杨蘅在地图上一指。
薛铮立刻反应过来:“如果炸开旧河道,引水冲关……”
“那就势必造成水泛,非但啖杏林有落城之危,更会殃及紫源山和下游沁枫谷的居民。”杨蘅接着他的话头说完,复又从一旁重新抽出一张纸,“这个信息,必须赶在雪魔卫真正调动军马前送出。”
“一定要亲自去?你们浩气盟没人了吗?”
“从策反任务开始,我便与同僚断绝联系,我目前能接触的只有龙门镇内的联络点。”杨蘅在纸上草草书写着,“何况这是密令,除了你我之外,恐怕整个龙门都未必有这个位阶的暗桩。”
“可是,既然密信已经被破解,有人被策反的消息也瞒不住。”薛铮道,“那雪魔卫这次调整布防,就很有可能是个陷阱,针对所有值得策反的高阶将领……”
“我知道。”
“你……那你还要去?”
“事关黎民百姓,我们必须全力以赴。至于分析情报的真伪,则是正力堂的责任。”
杨蘅语调平静而严肃,薛铮却几乎气急反笑:“为了平民?巴陵那次你不是还骂我来着?要不要换我来骂醒你?”
“我那是在激你,看你究竟值不值得我的接引。”
“你就是那时盯上我的?”
“没错,而且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杨蘅忽然调转话题,“恶人谷计划使用火攻的情报是由我的小队截获的,为了送出这个消息,共牺牲了三名同僚。”
听到这里,薛铮不仅有些讶然,那时他为了保护平民选择违抗军令,此事亦成为了杨蘅决定策反他的起始。
“因此,浩气盟早已得知恶人谷储备硝石之处。你若依照命令进入招魂岗,就会全军覆没。”
薛铮定了定神,道:“你想说什么?”
“那一战,并非是我救你性命,而是我将你引入陷阱。后来你违抗军令,我才临时起意,决定留你一命。”
“你现在说这些作甚,想让我因此恨你?”
“我想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选择机会。”
“妈的,说得好听,已经诓我上了你的贼船,现在倒想把我踹下来?”薛铮一把揪住杨蘅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万一这真是情报司的圈套,你不怕我宁可抛下‘着岸’计划,也要救你出来?”
杨蘅摇了摇头:“你知道孰轻孰重。”
薛铮一愣。远远近近的记忆呼啸而至,如同当头棒喝。
为何每一次冲动,都被名为“大局”的枷锁紧紧拴住?而每一捧热血,最终都在理智的权衡中黯然凉尽。
“计划已经确定,即使无需我的接引,你也可以继续‘着岸’的计划。”杨蘅按下他的手,语气依旧冷静,“现在,我将龙门浩气营地的联络方式告予你,如果我没有回来——”
薛铮却反手握住他的腕子。
“你要是死了,我还去浩气盟干什么?”薛铮紧紧攥着那只手腕,仿佛稍一松开,对方就会消失不见,“倒还不如干脆烂死在恶人谷,或者等哪天想开了,一辈子自在逍遥!”
“你不会,因为你去浩气盟不是为了我。”杨蘅抬头看他,眸中清明一片,如同倒映着漫天星河,“你与我同样,与浩气盟同样,总是记挂着一群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芸芸众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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