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一样不好吗
-----正文-----
【叁】
醉酒的人踩着踉踉跄跄的步子,嘴里一迭声喊着,“芳兰,芳兰……”
他开始用力推门,插紧的门闩与门相撞,接连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推不开,便又用脚踹,老旧的木门随之晃动起来。
抵着木门的还有张桌子,肖遥坐在桌子上,被振得骨头也跟着一阵抖。
她手里拿着把剪刀,正在剪自己那头长发。
门外的人力气使得越发大了,剪刀不听使唤,几次差点戳到脸上,她的手指已经被剪刀划出了四五个小口子,血珠滚下来,挂在发丝上,又顺着发丝荡到脸上。
头发剪得差不多了,肖遥从桌上跳下来。
刚落地没几秒,门便被踹开了。门闩断成两截,桌子也被撞出一段距离,肖遥躲闪不及,侧腰被狠狠撞了一下。
“啪嗒”一声,来人摸索到墙边的绳子,拉亮了灯。
肖遥无所遁形,在昏黄的灯光下捂着腰与来人对视。
“芳兰……”肖继望喃喃一声,蓦然发了疯。
他冲上来扯住肖遥的头发,逼得肖遥仰起头来,神色癫狂,“谁准你剪头发的?”
肖遥疼得说不出话来,眼神却是滚烫的,眼里蕴着两团火。
“芳兰……不,你怎么能顶着她的脸这么看我?”
肖继望抬手就是一个巴掌,肖遥伸出胳膊去挡,力气却不够。
这一巴掌连同她的胳膊一并扇到脸上,肖遥别开脸,吐出一口血水。胳膊上浮现出通红的掌印,她头皮痛得发麻,嗓子里溢出三两声破碎的呻吟。
肖继望突然卸了力气,开始抚摸她的脸,温声细语。
“芳兰,你痛不痛?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肖遥鼻翼微微抽动,浓郁的酒气混杂着口臭扑面而来,她呼吸一窒,默默按下几欲作呕的冲动。
“我不是孟芳兰,我是肖遥。”
肖遥与孟芳兰从外貌上讲,几乎无甚差异。在人群中不能说是十分出众,却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称得上清淡秀美。
唯一明显的区别,便是这头发了。孟芳兰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而肖遥如今却剪成了杂乱的短发,许是由于思虑过重,头发里竟还掺了丝丝缕缕的白,两相掩映下,如同渗进了细雪似的。
与外貌的一致相反,她二人性格上的差异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孟芳兰骨子里似乎总带着一股涉世未深般柔弱娇怯的气息,肖遥却总是执拗倔强的,轻易不肯服软。
都说相由心生,于是原本一般无二的面貌细看起来却也总是不同。
肖继望总是试图把肖遥养成孟芳兰那样,然而屡试屡败,最后却阴差阳错地把她养成了这般与她母亲相差甚远的模样。
“像她一样不好吗?像她一样不好吗?像她一样……”
肖继望又开始发癫了,他将肖遥从狭小的屋子里拖出来,反反复复地念叨。
肖遥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肖继望扯着她的头发,一遍接一遍地问,然而始终得不到回应。
“说话啊!不好吗?”
肖继望用力把她从地上扯起来。
“不好。”
肖遥咬牙吐出两个字,随即便猛得一个后仰,再次被搡到地上,双手没能护全脑袋——“咚”——耳中如有钟声轰响。
肖遥静静躺着,良久缓不回神。就连被人扶起来背到背上,都还是全程恍惚的。
“我带你走。”
那人的声音似由天外传来,隐隐约约的。
世界逐渐从模糊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肖遥伏在常生宽厚的背上,双臂抱紧了他的脖子,把脸埋进肩窝,缓缓蹭了两下。
布料湿润,肥皂味里夹了点汗味儿。
“你要带我去哪儿?”
肖遥的声音闷闷的。
“去找大夫。”
“我不去,就后脑勺磕了个包而已。”
“不行,得去。”
“要不我下来你仔细看看,真没事儿。再说了,你钱多得没处花啊?反正我没带钱。何老头看病总漫天要价,这又是半夜,要把他闹醒了,价肯定报得更高。”
肖遥一面说,一面扭动身子,要从他身上下来。
常生明显也没带钱,他出来得匆忙,全身上下只有背心短裤外加一只鞋,本该穿在右脚的另一只鞋该是半路给跑没了。
肖遥在背上动得厉害,常生只得放她下来。
“对了,你把我爸怎么了?”
“就……就撞倒了。”
“今晚上动静是不是很大?还好房子隔得近,把你也闹醒了。他不喝酒还勉强算是人模人样,一喝酒就发疯,要找我妈。”肖遥突然笑起来,可笑意稀薄,一眨眼便被重新涌现出来的冷色冲刷得一干二净,“可惜我妈早就死了。他干脆剥了这张皮囊好了,好教他看清楚内里,跟我妈到底是怎样得不像。”
尾声探进耳朵,锋利得几乎要刺穿耳膜。
“遥遥就是遥遥,与谁都不像。”
常生一本正经地接过话,给了肖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肖遥没有理会,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他奇不奇怪,既然这么喜爱我妈,那就抱着她的灵位过后半生好了。干嘛非要把我也圈在这儿?他明明也知道的,我活不成母亲的样子。我是肖遥,我不是孟芳兰!”
“遥遥……”
常生才开口就被截断。
“我得离开,我得离开……”
肖遥嘴皮子哆嗦,自顾自地重复起来。
“我会保护遥遥的。”
常生搂紧了怀里的人,一下接一下地拍打对方的后背,等人彻底镇静下来,才又开口。
“遥遥,要不今晚你住我家吧?”
“你家哪有空处啊?难不成要我睡地上?”
“我睡地上,你睡我床上。”
“也行。走,再陪我去河边一趟,我得洗一下,身上都是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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