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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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已是深夜，半轮山月静照，四面星子拱绕。

村落沉沉睡下了，虫鸣渐弱，清梦正好。

梦外有衣裳窸窣响动，却是夜行人来了。

肖遥翻墙下来，跃进一个等待多时的怀抱。

“你怎么在这儿？”

她被吓了一跳，却又很快意识到身后是谁，放下心来。

“等你来啊。”

常生笑得灿烂，全然不自知，他这张浓眉大眼的脸这样笑起来简直傻气十足。

肖遥紧绷着脸移开视线，以免自己被他这副蠢样子逗笑，“知道我今晚会过来？”

“管它什么时候呢，只要你来，我就等。”

“那我不来呢？”

“就算不来，我也等啊。”

肖遥转转眼珠子，“从我上回来，你就每晚在这等着啊？”

“上一次来，我还是被你叫醒的，这样不好。”常生面露赧然，当说“不好”两个字的时候，却一下切换成了十成十的正经严肃。

肖遥失笑，心里竟被激出了对这位感情上的弱者一点微弱的怜悯来。

“你这连着好几天都守到大半夜，白天不困的吗？明明之前跟你说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来，让你别等的。”

“白天干活勤快一点，可以找时间偷懒补觉的。”

肖遥深吸一口气，终于在对话中寻到空当，塞下早已打了千万遍腹稿的一个坏消息，“现在才现在发现你竟然能这么笨的啊，天天死守着……算了，那我不嫁了。”

她话音一转，难得露出孩子气来，甚至还堪称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但若看进她那双全然不起风波的眼睛就该明白，这话并没有掺假。

话音甫一撂下，常生便被砸懵了，他又慌又急地逼视回去，连连追问起来，“遥遥……遥遥……遥遥……你什么意思？”

他抖着声音，在发问之前，惶惑地唤了好几遍名字，仿佛在一遍遍确认眼前人的真假似的。

“意思是，彩礼就当是我借你的，用来偿了我爸养我这些年的恩情。钱我会还你的，喏，欠条都给你打好了。”

常生不肯收，瞪着一双迅速变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肖遥也被他这副样子惊了一惊，在心里暗想道，“看起来真像是一只猛兽，会吃人的那种。”

在这压迫感十足的逼视下，肖遥终于回了话，“不是不愿意嫁给你，是不能就这么嫁给你。”

“怎么……”常生低吼起来，却及时被肖遥掩住嘴。可他已然被肖遥激怒，肖遥越掩，他反倒更怒，索性挣开了肖遥，继续质问起来，声音响得几乎要唤醒梦中人。

“就不……”肖遥连忙附上自己的唇，把他未尽的话音通通吞下去。常生便借着这势头堪称凶狠地咬她，再从伤口里吮出鲜血来。肖遥也不甘示弱，腥气渐渐在两人嘴里漫开，铁锈般的味道，腥中略略夹了点甜。

常生终于冷静下来，他开始温柔地舔吻肖遥的伤口，完全不在意肖遥还在执著地回击，一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一吻毕后，肖遥却是彻底没力气了。她趴在常生怀里，将唇边渗出的鲜血随意往人衬衣上一通乱蹭，这才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

肖遥对这个吻相当不满意，常生头一次在接吻时对她如此粗暴。毕竟从来只有她咬常安的份，这次竟然被对方咬出伤口了。

平时不咬人，这一咬人，脾气真还不小。

常生以手作梳，温柔地顺着肖遥的发，动作满含了安抚意味。头发不长，梳到头只到颈项。常生每下梳完，就趁势挠一挠她的后颈。

常生一手将肖遥揽紧，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勺，同时低头附唇，贴近怀中人耳侧，轻声补了半句，“能嫁给我？”

方才还像头蛮横的猛兽，此刻又温驯如家犬。

也许是由于反差太大，肖遥的心不由被这刻意放软的话轻轻搔了一下。好半天过后，她才想明白，这几字原是方才被一再截断的那句话的第三部分。

肖遥沉默良久，方才冷然道，“难不成你要我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为你耕田种地生儿育女？”

“那遥遥你要怎样？你说清楚，我都依你。”常生接话接得极快，全然是不假思索的样子。

肖遥却完全不把他的决心当回事，“我得离开。”

“那我跟你一起离开。”

常生是家中长子，上有父母患病，下有弟妹上学。单看他对家里人那副唯唯诺诺有求必应的样子，就实在不可能跟自己一同出去。

肖遥已在心里对此事下了论断，于是只深深看他一眼，道，“你自己好好盘算一下，你到底能不能。”

一双眼睛没能收敛好情绪，竟然露出了几分难过不舍。

肖遥把欠条塞进常生的衬衣口袋，帮他理了理领子，甚至又情难自已地在他脸上印了一下，聊作告别仪式，这才利落转身。

步子还没迈出去，肖遥便被拦腰抱了起来。

紧揽腰肢的这双手臂方才被她又掐又扣，看上去满是大块小块的青紫，有的地方还渗出了鲜血，皮也被抠烂了不少，皱巴巴的，将落未落的样子。

肖遥就这样被常生一步步缓缓抱着走，只一小段路，却生生走出了天长地久的架势。

常生将怀里瘦削单薄的人放下来，他轻轻推开门——原来大门只是虚掩着的。

“遥遥，以后来走大门吧。这门一直都会为你开着的，翻墙太危险了。”

“以后？”肖遥自语般重复一遍这两字，面上稍稍有了点笑模样，可这笑容却似乎是因太过勉强而显得有些扭曲。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又收拾好情绪，平静开口，“那就以后吧。”

常生也跟着笑起来，直冒傻气，“那说好了，我们一起，你等我跟家里商量好。”

肖遥没再回话，头也不回地走向夜色深处。

背对身后人，她嘴唇轻轻开阖。

字句如弦上之箭迸发，却在伤人前被她及时阻住，也不劳借什么风力，在口中自行消散了。

“商量不好的，我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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