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宽敞,房子——不瞒二位:村里顶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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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时节,伽斯弥朵村迎来了短期支教的大学生。骆闻舟作为长期在此支教的社会人士,在交接了部分辅导工作后,也终于有了短暂的假期。
入夏后,山上的太阳愈发毒辣,但1500米的海拔也降低了温度,相较于山下要舒服很多。骆闻舟的老家在据此地2000多公里外的燕城,他年近三十,没有对象,父母康健,不劳牵挂。尽管没有回家的打算,可是骆闻舟想下山去趟县城。
去补充一些教学器材,购置几件新的衣物,再备一点应急用的药。作为支教志愿者,骆闻舟的食宿全由村里负责,他对生活物质的需求也不高,偶尔托下山的村民捎点东西,老乡还不肯要他的钱,省里定期发给他的补助金根本没有花的机会。
“老师!”
骆闻舟闻声转过头,看到了他幼教班的学生:村民勒博四岁的大女儿,阿衣。手里的烟还没点着,骆闻舟连忙塞回衣兜里,单膝跪地,迎着阿衣说:“怎么了?”
阿衣捧着一个带盖的罐子,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格外小心。她来到骆闻舟面前,递上罐子:“阿哒让我把这个给你。”
骆闻舟接过罐子,说了谢谢,他没擅自打开,只问阿衣,里面装的是什么。
“蜂蜜,阿哒采的。”阿衣说。
骆闻舟猜到了。阿衣的阿哒勒博,之前给他送过腊肉。骆闻舟哪好意思白要,可是给钱对方又不要,他只好记下这份情谊,想着以后一定多照管阿衣。可是,不光勒博——全村的人都待骆闻舟不薄,不论是否将孩子交托于他管教。
“替我谢谢你阿哒。”骆闻舟笑着说,“今天不用上课的吗?”
阿衣咧着嘴,笑得格外开心:“老师,今天是休息日呀!”
骆闻舟忽地一怔,意识到是自己过糊涂了,笑得难免尴尬:“啊,是老师记错时间了。”
阿衣完成了任务,跟骆闻舟道别,骆闻舟再次谢过,嘱托她回去路上要小心。
在伽斯弥朵村的日子虽然枯燥清苦,但骆闻舟早已习惯了规律的生活。这里远离城市,注定也远离喧嚣,没有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人的心灵也得到了洗涤,返璞归真的满足感,让骆闻舟心生留恋。
他早晚要离开,不光因为根不在此处。国家大力推进扶贫政策,伽斯弥朵村是重点关注对象之一。除了对内帮扶村民劳动致富,对外还在通过开发旅游项目吸引资金流入的计划——伽斯弥朵的人们早晚会走出深山,到更优渥的地方去繁衍生息。
骆闻舟盼望离别,却又万分不舍,好在这一切只是发生在不远的将来,而不是现在。至于告别伽斯弥朵后是继续西部支教,还是回老家谋生存……他还没有想好,也没有想的打算。
阿衣已经走远,骆闻舟这才重新掏出烟来。盛满蜂蜜的罐子若是摔了那便是造孽,骆闻舟将罐子放在自家房前的石阶上,人坐在一旁,点燃了香烟。
烟雾缓缓飘起,越过骆闻舟的头顶,便逐渐消隐了踪迹,远不如山头民房的炊烟给力。骆闻舟凝着那缕人间烟火发怔,好不容易被点燃的香烟却受了冷落,孤零零地烧着,烟灰落了一地。
“骆老师!”
骆闻舟猛然回神,这次来的竟然是村长帕扎——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运动服、背着登山包的外村人。
“骆老师,”帕扎笑盈盈地走向骆闻舟,这才看到他正在抽烟,“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骆闻舟将香烟按灭在石阶上,站起身,扫了眼站在几米远外的两个陌生男子,随后转回视线对帕扎说:“不打扰。村长您有什么指示?”
帕扎四十岁出头,有着被紫外线特别关照过后的小麦色皮肤,瘦高却又壮实,是长期务农必有的身形。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骆闻舟说:“可不敢说指示。就是有点困难,想请骆老师帮帮忙。”
“跟我您还客气啥。”骆闻舟直觉认为“困难”和那两个外乡人有关,“您需要我做什么?”
“哎呀,太感谢骆老师了!”帕扎笑着,转过身冲远处两个人招了招手,待人尚未走近,他继续向骆闻舟解释道,“这两位是来咱村旅游的客人,可村里实在腾不出多余的房子,想请骆老师帮忙照顾几天。”
伽斯弥朵村的旅游项目正在兴起,骆闻舟虽是外人,但长期吃住在此,有义务且十分愿意配合村里的发展项目。他住的房子本就是村民专为支教老师建造的,尽管简陋,但是比村民住的房子要好很多,至少不会漏风漏雨。
正值山里旅游的旺季,还有几个支教的大学生要照顾,村长都“求”上门了,骆闻舟自然要给足了面子。
一胖一瘦的两个男子在帕扎身旁站定,偏瘦的那个向骆闻舟说了句很轻的“您好”,骆闻舟颔首,将那人的白皙精致的脸庞看进了眼里。
“这位就是来我们这里长期支教的骆老师。”帕扎向两位游客介绍完,又转向骆闻舟说,“这位姓费,那位姓陆,都是燕城来的朋友——和骆老师是老乡咧。”
伽斯弥朵村的旅游项目开发不满一年,尚未达到全国推广普及的地步。此前到访的多是邻省的游客,少有这种跨越几千公里来体验新兴项目的驴友。
骆闻舟笑着伸出手,先是与偏瘦的费姓男子握了握手,之后是偏胖的陆姓男子。他说“您好”,另外两个人回说“幸会”。
“具体情况呢,正如我刚才给二位介绍的那样。”帕扎说,“山上条件的确有限,二位来之前也都问清楚了。骆老师虽是来给我们村帮忙的,可他人好,我们也不拿他当外人,你们又是同乡,这几天就在骆老师家住下吧。”
骆闻舟不想让村长难堪,于是随声附和道:“我这儿宽敞,房子——不瞒二位:村里顶配!”
帕扎听了乐得合不拢嘴,拍着骆闻舟的肩膀,语气里全是热情和自豪:“骆老师帮我们管着娃娃,是我们的好兄弟,哪有亏待兄弟的道理!”
谈笑间,骆闻舟注意到偏瘦的那位笑得克制,偏胖的那位则笑得爽朗。他托着帕扎的手臂,侧身转向自己的屋门:“别在门口干站着了,先进屋歇会吧?”
“我就不进去了。”帕扎对骆闻舟说,“西莫在家做了大锅饭,骆老师一会和客人们一起来吃饭啊!”
伽斯弥朵村的人管爸爸叫“阿哒”,管老婆叫“西莫”。帕扎的西莫拉俄阿木是位勤劳朴实的农家女,她男人在外忙碌振兴家乡,她就在家照顾老小。村里来客人了,拉俄阿木便会端出大锅,摘下腊肉,捧上苞谷酒,用外面人看来不能更简单却是村里最丰盛的餐食,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
管吃也好管住也罢,接待游客是有钱拿的,骆闻舟去“蹭饭”肯定是不要钱的,更没有占那份借宿钱便宜的道理。他合计好了,回头去县城买两条好烟给帕扎。
“得嘞,我这儿正犯愁中午吃什么呢!”骆闻舟松开手,拍着帕扎的胳膊说。
同样的话,帕扎又向两位游客说了一遍,之后十分放心地离开了。
此时只剩下在异乡偶遇的同乡人,骆闻舟这才感到一丝窘迫。他弯下腰,不能更轻地叹了口气,而后拿起放在地上的罐子,用浓重的燕城口音招呼两个同乡:“别跟门口儿站着了,进屋吧。”
两个人客气地应了声“好”,随后跟在骆闻舟身后向房门走去。
大白天的,骆闻舟人就在房前,门自然也是大敞四开。他站在门口,往里请客。姓费的男子一直走姓陆的男子前面,他身形单薄,长发束于脑后,额边鬓角被汗水浸湿,背着包竟还能保持肩平背直,看得出来不仅是包里东西装得不多,平日里更是仪态大方的讲究人。相比之下,姓陆的男子虎背熊腰,登山包更是鼓鼓囊囊,正用宽厚的手掌抹着脸上的汗。
费姓男子率先进了屋,陆姓男子紧随其后。
骆闻舟却失神在门口,因为一缕淡淡的调和香水的芬芳——来自那个看起来就很讲究的男性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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