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part.3

热门小说推荐

part.3

-----正文-----

福葛还在震惊教父用真名入学这一事实,太大胆了,人怎么可以任性到这一地步。幸好组织内部得知他真实身份的人不多,不然米斯达会很头大(原话是:“做乔鲁诺的保镖好玩归好玩,但有时也挺麻烦的。”)。西尔瓦娜和乔鲁诺似乎挺熟络。女孩的话很多,乔鲁诺并不排斥回答她问题。

“你和乔巴拿是在哪里认识的?以前没怎么听他提起私事,这家伙在私底下也是这么安静吗?”

福葛一时茫然失措,总不能直说唐乔巴拿在你们面前要比平时爽朗多了吧。乔鲁诺在旁边淡淡地说:“西尔瓦娜,别太为难我朋友,你一口气问那么多,换我也不知道先答哪一条。”

“欸,这样嘛!你朋友跟你还挺像的,你们是一个地方来的吗?”

这回乔鲁诺含糊地代他回答:“嗯。”

女孩一边哼哼一边继续画隔板,乔鲁诺则向他解释:“西尔瓦娜平时就是这样子,不要太见怪。”福葛想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对您朋友的态度太冷淡”,但乔鲁诺似乎没有太在意这些事,反而令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余且小家子气。芜杂的心思阻扰他手上的工作,进展很不理想。乔鲁诺建议他们休息一阵子,他坐在地上面对横七竖八的临时产物发愣:他到底是要先收拾,还是放任它熵增。

“你们待会去哪吃饭?”西尔瓦娜问。

“还没想好。”乔鲁诺说,“抱歉,快上台了,我们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做完。”

等到女孩先行离开,乔鲁诺才慢慢地向福葛说明:西尔瓦娜是去年的毕业生,弟弟是这次的男主角,团长请她来帮忙设计场景活动板。“她挺好相处的。”

福葛粗略估算,若是自己当年没有被退学,也应该像西尔瓦娜那样从博洛尼亚大学毕业,那时候他会顺应家里人的期待踏上律师行业,接几单好案件积攒名气。他刑法学得比商业法好,但商业法能让他为家族生意服务,父母早早就为他铺好路。真他妈的该死,他尽是在想起些不愉快的事。乔鲁诺看着他,以为他还在意着西尔瓦娜。

“你需要她的号码吗?”乔鲁诺拿出手机,显然和他在组织时不是同一部,里面的联系人可能只有他在学校的朋友,还有米斯达和特里休,福葛竟不知如何面对它。“她的家世很清白,本人也是清白人,”乔鲁诺轻轻地感叹。

“不用了,我不会在这里呆太长时间,以后也不一定会常来。”

“嗯。”

想到乔鲁诺在剧组近乎隐形的存在感,居然也会存下女孩子的电话,福葛感到了意外,同时也佩服对方在两种身份之间的自如切换。他不了解乔鲁诺在高中的生活,只能从出入活动室的人中捕捉到教父当学生时的模样,尽管跟谁都谈不上密切,很多人还是喜欢找他帮忙——“打印稿带来了吗?”“胶水在哪里?”“我把上周的讲义放在这里了。”……教父竟然会做如此琐碎的小事,令他想起他们在过去那几天有限的交集。谁都预见不到,这个有潜力的新人会在短短九天的时间成为组织的主人。如今他和乔鲁诺就像普通朋友那样,讨论生活习惯和个人感情问题,距离又慢慢拉近。“你怎么会觉得喜欢这个类型?”他问乔鲁诺,对方愣了一小会儿,才回答说自己是猜的。

“你喜欢和比你年长的人相处。”

“您说的没错,但这不是决定性的。”

“性格?”

“不完全对。”

乔鲁诺认真了起来,“昨晚你说一见钟情太荒谬。”

“那是具体事例具体分析,我对它本身不排斥。”

“所以你会对某个人一见钟情。”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福葛说,“但我没有试过。”

乔鲁诺似乎陷入了沉思,眉头轻微地皱起,福葛有几次在办公室里见过类似的表情,可那都是出于公事。教父对他的私事产生了兴趣,他们薄弱的友情得到加固,他本应感到高兴。然而,他的心里却产生奇怪的滋味,隐约觉得最近的几次靠近,反响都不如双方所愿。从现在开始想对方想要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太迟?福葛抓起上午买的热水器控温器,金属零件在他手里有了温度。“您会对人一见钟情吗?”他试探着问,脑内有个声音不断地劝他放松心态,这不过是闲聊,朋友之间常见的闲聊,对面是乔鲁诺,擅长处理一切不想继续的话题,双方都不会为之感到尴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又一次错估了乔鲁诺,对方没那么游刃有余,在听到他的问题时表情变得十分僵硬,仿佛被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我有过。”乔鲁诺说。

潘纳科特·福葛想起教父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有几次拉他来家里帮忙补习。“就算我上过大学,要教你高中的知识还是要重新看一遍课本。”他如此推脱着,表明自己不是最佳的选择,但教父的身份隐蔽,身边也没有其他可信任的人,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读艰涩又讨厌的物理。教父对他说“拜托了”,而他用课本挡住视线,避免直看对方的眼睛,手心发烫,翻书页的动作磕磕绊绊。

在漫长的独处时间里,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忙自己手头上的事。乔鲁诺做完习题后会拿给他看,如非时间迫急,他会逐条逐条地过一遍——“你的解答过程和标准的不太一样,在考试时是很危险的,最终结果正确的话问题倒是不大,但稍有差池就会全题失分。”“哦。”“这里,还有这里,画受力辅助线会容易理解一些。”“嗯嗯。”“你都做对了。”“嗯,好。”……

有时福葛会觉得,教父并不需要由他来补习,对方领悟得很快,轻而易举地做到举一反三,是教师喜欢又畏惧的一类学生。“您不用很费劲就能通过当下的考试,没必要将精力花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您完全可以走捷径,跳级,考大学,早早拿到学位毕业,专心宏大事业。体验生活不必做得太彻底。”福葛给出了足够实用的建议,甚至打算将自己十三岁时考入大学的经验传授给对方。他顶着燥热的空气,像个主题公园里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一边流汗一边向教父介绍最佳路线。

但教父对这些无动于衷。“我才十六岁,还有很多时间。”

如今他们又在遥远的博洛尼亚讨论私人话题,乔鲁诺一下子就抛出自己对谁一见钟情过的事实,这份冲击和当年何等相似!乔鲁诺·乔巴拿,你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福葛更加搞不懂教父了,急切地追问:“是在高中的时候吗?”

“嗯,”乔鲁诺说,“几次心动都没有结果。”

“您找过人商量吗?”

“没有。”

乔鲁诺回答得很干脆,显然不想和他多谈,但又不得已将话题继续。“潘纳,”他说,“心动是很难以解释的事,我也想知道那是不是错觉。抛去首因效应和吊桥效应不讲,从一见钟情到坠入爱河可能只需三分钟,但苯基乙胺在体内的浓度高峰平均不过三十个月。在这之后是什么?令人及时平静的内啡肽。”

“也有可能是契可尼效应,人对未竟之事要比已完成的印象深刻,对遗憾的初恋也容易念念不忘。”

乔鲁诺咕哝:“那遗憾的东西也太多了。”

“我‎‌‌‎‍男‍‌女‍‍经验不多,帮不上什么忙。”

“谢谢。”

乔鲁诺没有动用替身能力,亲自清理地上多余的切割料和金属零件包装纸,大大减少活动室的凌乱程度。他直起身擦汗,关掉头顶呼呼直吹的电风扇,余光看见潘纳科特·福葛进行第三次用湿纸巾擦手。“沾上颜料了吗?”他问。

“不是。”

福葛飞快地沥干手上的水。乔鲁诺随手往某处一指,“你手腕上有脏东西。”福葛又哗地撕开新的一包湿纸巾,擦洗几秒后身体突然一震。“你他妈耍我?!”

你。乔鲁诺暗自在心里记住了。“你有洁癖。”

福葛没有急着否认,指着教父掂拿抹布的手,“您也好不到哪里去。”乔鲁诺抬眼,放下抹布,手像威胁似的伸到福葛面前,福葛立即后仰。“幼稚!”他几乎要骂出教父的全名,对方满不在乎地说:“请你让开,我要出去洗手。”于是,福葛一把抓住乔鲁诺的手指,教父愕然,身体差点因为作用力失衡,脚边清洁工具乒乒乓乓倒下。“我的洁癖只是轻微程度,”福葛在“轻微”两个字上加重了音,“没您想象中严重。”

乔鲁诺含糊地应了声“唔”,迟迟才抽出自己的手,他凝视发红的手指,对着它吹气,拨弄松散的发卷时,不经意瞥见福葛弯下腰将扫帚和簸箕一一放回原来的位置。福葛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避开,他却冷不丁地叫了声:“潘纳。”

福葛手边的扫帚倒下了,“您有何贵干?!”

“没什么,”乔鲁诺不紧不慢地问,“晚餐你有什么打算?意式番茄肉酱面、黑醋牛排、香梨蛋糕、圣女果佛卡夏、覆盆子奶冻……”

“请把覆盆子奶冻去掉,谢谢。其他我无所谓。”

“换成芒果香草奶冻如何?”

“……您是在折腾我吗?”

乔鲁诺不置可否。“你真的很讨厌自己的名字。”

“不算太讨厌,但也不希望经常在餐桌上见到,”福葛非常直白地道出自己多年的困惑,“我搞不懂为什么布加拉提先生和阿帕基没有这种烦恼,米斯达就很很讨厌不带肉的沙拉。”

“他是喜欢吃肉,跟名字没有关系。”乔鲁诺似乎很不经意地提起一件遥远的事,“我也被人说过名字像女孩子。”

“你是说‘乔巴拿’?”

“不。我在说我的本名,汐华初流乃。”

“汐华……初流乃。”福葛小声地跟读一遍,但发音怎么听都有些奇怪。乔鲁诺没有急着纠正,只是告诉他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其实你也可以叫我初流乃,”他说,“比乔鲁诺更隐蔽,也更好认一些。”

福葛认为直呼本名太有仪式感,“还是乔鲁诺比较顺口。”

“……随你喜欢。”

感谢唐·乔巴拿的收敛,福葛最终没被拖去高级餐厅,也没在餐桌上看到该死的意式奶冻。尽管手头并不拮据,他们还是像普通大学生那样挤在小餐馆解决晚餐,分享一块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但也挑不出大毛病的萨拉米肠牛肉披萨,讨论无关紧要的课外问题。教父喜欢花哨精巧的食物,谈起甜点头头是道。

“我临走之前在你那里留了个冰箱,里面还有两个布丁,保质期是九十天,不知现在过期了没有。”

“前两天被米斯达吃掉了。”

乔鲁诺的语气有些失望。“原来你把它放了这么久。”

“我没有吃甜食的习惯……”

“其他喜欢的食物呢?”

“没有。”

“特里休说你去年就开始问她要鸡胸肉沙拉的配方。”乔鲁诺提到鸡胸肉时,表情有些奇怪。

“我只是在健身……”

福葛全程心不在焉,不停地回想教父谈起初恋时的表情:失望、遗憾、不甘心……他越发越好奇,教父在高中时遭遇了什么?他得找机会问问米斯达。如果米斯达吞吞吐吐,那便是知情人;如果比他还热衷,那么大家掌握的信息量差不多。特里休同理。晚上回到家时,米斯达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打电话问他情况:“乔鲁诺那边怎么样?”

“没怎么样?不过,今天他倒是说到一件让人很在意的事。”

福葛简明扼要地将今天的事告诉米斯达,果不其然听见对方说:“我操你说什么?等等你再说一次!没有,没有可疑对象!他高中毕业舞会都没跟谁一起跳舞。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有没有新的猛料?喂,喂喂?”

房间门打开的一瞬间,福葛的手机和乔鲁诺手上的浴巾同时掉落,“抱歉,我忘了你在这。”教父移开视线,重新捡起浴巾,福葛则死死地盯着被窝,手忙脚乱地摸手机掉到了哪里,嘴上不停地敷衍:“是米斯达打电话过来问情况,他那边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想问我可不可以帮他带肉酱和调味料。”——他怎么可以口急扯到调味料,米斯达要这个做什么——“我说我会帮他看看。”这时候他的手机在枕头底下响了,来电显示写着特里休·乌纳,米斯达你个大嘴巴!福葛对友人的信任度指数递减,乔鲁诺侧头瞄了他一眼,蹙起眉头:“你不打算接电话吗?”

福葛一横心按了接听,脑内准备五个掩盖方案,无论未来大明星在电话里问什么,他都不会让旁边的唐·乔巴拿察觉到话题的不妥。

“您好——”

“你的猫!”女士发出尖叫,福葛不得已将电话拿远一些,教父的视线时不时飘到他的方向,欲言而又止。“它它它怎么回事?!太重了,我都快要抱不动它了,喊它它也不动!”

福葛默默地将米斯达从信任黑名单里拎出来。“它天生有只耳朵听不见,”他耐心地向电话那头解释,同时转过头去看教父,教父捕捉到他的口型,继续在附近翻找东西,“你可以摸它的后背,再将它的窝放在旁边,它自己会爬到里面去。平时它就不爱动,这个我也没办法。”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传来,福葛不得已问旁边的教父:“您在找什么?”

“风扇。”

“我拿到客厅去了。”

“唔……”

教父穿上睡衣,一边用新毛巾擦干头发,一边走出房间。“喂喂,”福葛听见特里休的呼叫,他的猫似乎在女士的腿边翻滚打呼,“你在乔鲁诺家吗?”

“对的,上次没说清楚,我确实是在他那边出差。”

“哈?你们为什么不直说?早知我就——”特里休一手逗着猫,心思分散,“算啦,我才不管呢。”

“没跟你说明是我不对,不过你知道太多会惹麻烦上身。”

“我不是在说这个!”

特里休嘴里念着小猫小猫,没到一会儿就挂掉电话。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不会有这种反应。得到某种确认后,福葛心里莫名地感到烦躁,闷热的空气更是加重症状,像是有头奇美拉在心里乱冲乱撞,所到之处遍地火山火海。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趿着拖鞋来到客厅,看见乔鲁诺专心致志地研究剧本。

“我们在公园里散步,手牵着手,希望着希望,希望着希望。城堡很怪异,她和她的丈夫生活了半年,他沉默无趣,让我们有些害怕,但我们的爱是纯真无暇的。我在威尼斯重新找到了她。这不是她么?在灯光下,乐声环绕,正是她,她在跳舞。”

“是罗伯特·布列松的《梦想者四夜》?”

“嗯。”乔鲁诺说,“我找《白夜》不同版本对比一下。虽说是改编自同一个故事,但这个和维斯康蒂版的截然不同。”

福葛拿起另一本复本,随手翻到乔鲁诺刚刚读到的地方——“您的生活是这样的?”他接着念对白,乔鲁诺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跟他对起了台词。“对的。”

“可昨天是您主动邀我来这儿。”

乔鲁诺不假思索地接了后一句。“因为昨天我很高兴,是星期天,我去乡下玩了。”

“您不是经常……”

福葛一眼扫到后面几行,匆匆合上剧本。“这个版本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原作相差太远,参考价值不大。你们剧组选维斯康蒂版为蓝本,不只是因为它将故事发生地点改成威尼斯。本土化是一个因素,表现手法古典是另一个因素。布列松是法国人,个人风格太强烈,压缩演员的个人表演,不太利于舞台发挥。”

“但《白夜》你看的还是罗伯特·布列松版。”

“因为它够简洁,”福葛说,“在看《梦想者四夜》前,我已经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了。人没必要体验重复的东西。”

“那你从罗伯特·布列松那里得到了什么?”

我们真的要聊这些吗?福葛突然警觉,在他和乔鲁诺之间划出一条无形的分界线。乔鲁诺·乔巴拿,你为什么要跟我提起一见钟情,又为什么向我透露自己的初恋,反反复复和我讨论感情问题?是我不够坦诚让你产生怀疑,还是你早早有所察觉,只差一句确认便可将我推远,发落到西西里或者任何远离中心的地方。我的心胸无法向你百分百敞开,因为它有阴影有桎梏有非分之想……福葛端着半杯凉开水,在原地不知所措。“放弃,”他说,“我从那里得到了放弃。抱歉,这是我对《白夜》的理解。”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