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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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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鼻子里插大葱。

-----正文-----

自行车骑得久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柯向瀛又一直没打气,这时,他只得顶着风吃力地蹬,他头一次感到新家离得这么远。到楼下,他抬头一看,家里灯已经开了,柯向瀛这才将将松口气,一步两梯往上跑去。

“了不得,大英雄回来了!”他一见姜明,冲口就是阴阳怪气。

姜明只穿了个跨栏背心,捂着胳膊坐在椅子上,“你回你爸妈家了?今天食言了,真对不住。”

柯向瀛冷笑,“你食的言还少吗?”

“我哪有?这又不能赖我,我还没动手,就先被处理了。”姜明说起来仍愤愤不平,“你都不知道那些领导多可恨,说什么买断工龄也是给大家自主创业的机会,还说什么天津政策已经很好了,你们想想东北的工人…… 妈的,这种人放我们厂子里,我非给他拿拿龙。”

“所以你干嘛了?”柯向瀛皱起眉头。

“我正要打他,真的,我拳头还没贴上他脸呢,有个警察噌一下子就把我按地上了,疼得我呀。”姜明也不傻,他看出柯向瀛正生气,赶紧扮可怜。

柯向瀛果然咦了一声,走过来弯着腰细看,他见姜明肘关节肿了一片,气得也骂起来:“这些条子,仗势欺人!暴力机器就是暴力机器,你等一下……咱家红花油呢?”

姜明其实已经不大痛了,他平日里磕磕碰碰多了,但为了不叫柯向瀛再骂人,只好继续装,“在厕所吧?你找找,哎呀,我胳膊吃不上劲。”

柯向瀛拿了东西回来,半跪到地上,把油涂在掌心,一点点去按摩姜明的关节。姜明居高临下看着柯向瀛头顶的发旋,俗话说有两个旋的人脾气拧,柯向瀛呢?他心里叹了口气,用空着的一只手去托柯向瀛,“别跪在地上,我骗你的,不疼,没事。”

“怎么会不疼,都肿了,”柯向瀛用力一戳,姜明果然低低痛哼了一声,“你看,我早说,警察都他妈不是好东西。”

“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姜明哭笑不得,“知道你心疼我。”

“知道我心疼你,以后就不要去做这种出头鸟!”柯向瀛嘴上骂着,手底下也没停,尽心尽力去推开淤血。

姜明其实自觉做得没错,没揍着人,他还耿耿于怀呢,只是对着柯向瀛,他便理不直,气不壮起来,只好低头挨数落。柯向瀛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在他耳畔,一会儿骂警察,一会儿骂领导,一会儿连什么主席啊总理啊都捎带上踩两脚,颟顸无能,百无一堪,还有什尸什么餐,驼驼叨叨。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数落姜明大笨蛋,大傻瓜,呈英雄,猪鼻子里插大葱。在这样的絮絮私语中,一种日常感回到了姜明的心里,他思忖着,应该也没有下回了吧,今天闹了这么一大通,市里还能不解决问题吗?这样想着,姜明便放松下来,他听见柯向瀛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适应了新的时代呀,他迷迷瞪瞪地,任由话从嘴边溜出去,他说我不想适应。姜明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在一片黑暗里,他感到柯向瀛把头靠到了自己膝盖上,沉甸甸,毛茸茸的。姜明听见一个声音说,我陪着你。他已经分不清,这句话是柯向瀛在讲,还是梦中的妈妈在讲,他垂着头,呼啊呼啊地打起了鼾。

机车厂和法方的谈判又启动了,市里空降来了新的厂长,他带着任务,要逼法国人拿出更多的钱。老柯且喜且叹,姜明又愁又闲。厂里给那天请进去的工人代表一人按了一个通报批评,说他们“处于个人利益”,“煽动……”,“意图……”,姜明听了只是白眼,批评就批评,他们车间领导又不会吗他;至于扣奖金、工资降级,反正本来也没有什么;还有什么不给评劳模和先进,都没什么活了还评个空气。他干脆连柯向瀛都没告诉,只是把摩托卖了二手,心想怎么着也能撑到去新的工厂。

卖摩托回来,他口袋里终于又有了成百的人民币,姜明顺手在街边买了点糖炒栗子。入秋以来,他一直想着这口,小宝栗子有油光的外皮和甜糯的内心,去年他一买就买两斤,晚上没事时,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咔咔地剥,然后柯向瀛会去舔他黏腻微甜的手指,模仿‍‎‌性‍‎‎‍‌交‌‍‌‍时‌‍‎‎‌抽‌‎‍‎插‍‌‎‍的动作,直到把姜明舔得再没心情吃栗子,只想吃他。今年怎么就没买呢?姜明想,按说也不贵。炒栗石还在机器里转啊转,发出沙沙的声音,售货员大声问:“您来多少?一斤?”“多少钱一斤?”售货员说了个数,姜明摇摇头,“受累您给约半斤吧。”

栗子摸在手里还是热的,姜明系上塑料袋,往怀里一揣,赶紧小跑着往家去,柯向瀛正在家里,他希望糖栗子不要被风吹冷了。在这样瑟瑟的冬天,只有柯向瀛还在埋头干活,他要年底前赶出第三部书稿。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柯向瀛拉着姜明跑到自然博物馆看恐龙。天津的自然博物馆原来叫北疆博物馆,由法国耶稣会创建。这些穿着黑袍子的老外,每天嘴里叨咕着说,我信天地万物,无论有形无形,都是天主创造的,然后转头又从泥土中挖出万万年前死亡的生命,证明上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在6天里完成他的任务。为了弥合这样恐怖的裂缝,耶稣会士便发明出各种理论,他们说从恐龙到猴,从猴到人的进化依然证明了上帝的伟大,进化将指向人性,指向最终的合一,指向福音书里所说的:愿众人都合而为一,如你在我内,我在你内。

柯向瀛读到这里时曾想,这算不算也是共产主义?再没有国界,没有种族,没有阶级,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他从来也没想明白,今天,他只觉得有些悲哀,这样辉煌壮丽的图景虽然极好,只是再没有恐龙的位置。

博物馆的一楼摆着巨大的化石,马门溪龙长长的脖子伸向高天,那样优雅的向上延长的线条,连大吊车都不能媲美;在它旁边是三角龙,它们有比犀角更端重的颅骨,还有那些小型的食草恐龙,它们仿佛已经将要长出轻盈的翅膀,苍穹就近在咫尺了。

他们走在恐龙化石中间,柯向瀛问姜明,喜不喜欢小说的结局。姜明坦言说不喜欢,“你之前把恐龙写得又大又美,想象他们如何悠闲地走在大地上,什么都不能撼动它们,忽然又叫它们灭绝了,这已经很过分;然后按照现在的剧情,对于恐龙,一切灾难都是神秘的,搞不懂的。我觉得这样太不通情达理了,你不能叫它们死都死不明白。”

“但这就是外星人的阴谋啊,它们怎么会给恐龙解释说我们干了什么。”

“怎么就不能呢?”

“恐龙又听不懂,我书里对恐龙的那些描写,只是拟人化处理,但再拟人,恐龙也没有智慧,他们连生火都不会。”

姜明怏怏不乐的哦了一声,然后死鸭子嘴硬道:“那说不定他们有别的能源。”

柯向瀛噗嗤一下笑了,“你猜我想到什么?从前有个法国人在这个博物馆工作,他说,如果有一天人类掌握爱的能量,那等于说第二次发明火种。就比如你们造的机车吧,过去烧煤,现在用电,往后,说不定就靠爱推动。”

“这是什么唯心主义啊!”姜明大声说完,忽然顿了顿,“我懂了,你拐着弯骂我!”

柯向瀛轻快地叉了一下腰,扬扬头,“写小说我是专业的。”他睨了眼姜明,“再说我不是让科学家阻止外星人继续干坏事了吗,还是大团圆结局呢。”

“你不能什么都栽赃给外星人,就像你不能说咱小区蚊子多是美国人空投的!”

“说不定就是美国蚊子呢,昨天咬死我了,你看,”柯向瀛挽起袖子,“这就离谱,年底了怎么还有。”

姜明一看,柯向瀛白手腕子上果然一块红痕,这当然不是美国蚊子咬的,因为他门儿清,这是柯向瀛在挤兑他昨天晚上亲的太用力。在他们身边,周末被父母带来看恐龙的小朋友们正跑来跑去,姜明感觉耳朵发烫,那些旖旎的场面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了闪,他连忙拉下柯向瀛的袖子,“行,咱回家就打蚊子,你爱怎么打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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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拿拿龙,这里用引申义,表示教训人。(《纠纷》不可不听。)

2、在北疆博物馆工作的耶稣会士指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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