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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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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们都毙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

-----正文-----

老柯带着一肚子被工人弃置一边的忧伤走了,他也没留心这个家里为什么东西都是成双成对,为什么卧室门关的严严实实,他愁啊,简直头发都要愁白了,他觉得对不起厂里的员工,又生气员工们自私短视。至于儿子,嗨,儿子那个工作赚再少也是旱涝保收,哪有政府里的人下岗呢?什么?他儿子的私生活?那些老娘们想的东西,老柯才不在意呢。

柯向瀛和他爸可不一样。他现在就像个老娘们一样倚在家里大门上,凶恶地瞪着姜明。“你可长本事了,要不是我爸,我都不知道,你还要去堵市政府的门?”

“厂里人都去,好几千人呢,就算要抓,还能都抓了?没嘛好担心的。”

“不是你攒呼的?”

姜明想了想,虽然他是爬到桌子上号召了点什么,但明天去抗议可不是他提议的,其实他压根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可能这就是人民群众的智慧吧,姜明肯定地说:“那不能够,我就是去凑人头数。”

柯向瀛还是贴着门站,“你别天真了,人再多又能怎么样?惹急了,就没什么法不责众。”

“有什么好责的,我们都是正当诉求,合资也得把大家都安置好。”姜明走过去,拉了拉柯向瀛的衣袖,柯向瀛和他别着劲,就不动。姜明忍俊不禁,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撑着门,仗着身高,把柯向瀛堵在门前。“怎么?还要把我堵在家里,堵到明天一大早不成?”

柯向瀛微微抬头,直视着姜明温暖的褐色眼瞳:“不和你闹,真的别去,好不好?”

“你给我一个理由?”姜明说。

柯向瀛咬了咬嘴唇:“你反正又不下岗,平平安安去外企上班不好吗?管他什么合同制,什么没有工会,什么福利,什么绩效,都影响不到你。”

“这算什么理由呀?”姜明摇摇头,“我一个人好就行了?要是大家都这样想,那厂子才真完了。”

“现在就是这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也没必要为了怄气,去学讲这些歪理,你又不是这样的人——到底因为嘛?”

柯向瀛猛地抬高嗓门,像被逼到墙角的狐狸一样,浑身的毛炸着:“因为嘛?因为我有精神问题行不行!闹事?你知道我有多少同学就此找不见了?前一个月,甚至前一个礼拜还一块喝酒,一块念诗,教我弹吉他,带我办报纸的同学,就没了!可能在美国,可能在法国,可能在地底下躺着,可能在哪儿关着。我们连问都不敢问,也问不着,然后你现在……你现在就跟傻子似的,记吃不记打,说什么全厂人一起去呢,没事,没你妈——啊!”

姜明一把抱起了柯向瀛,他的臂膀那么有力,足以把柯向瀛一个成年男人半扛在肩上。他踢开门走进卧室,把大学生轻轻放到床上,“你看,你拦不住我的。”

柯向瀛张牙舞爪坐起来,他真气得够呛。他妈当初也是守着门不许他往外跑,他怎么就没有暴力闯门呢?一定是因为姜明这个傻子,脑子里都是肌肉。他越想越气,拉过姜明的手,康叱一口咬上去。姜明也不躲,只是用另一只手揉着柯向瀛的头发,“消消气,我的手皮糙肉厚不好吃,咱接着吃晚饭吧。”

“我不吃,除非你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姜明忍俊不禁。

“你不许当出头的,不许和警察动手,不许打领导。”

“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闯祸精呀?我没事打领导干嘛?”

“你说答应我!”柯向瀛作势又要咬。姜明笑起来,他说好了好了,答应你,我就去充人数,总可以了吧。

“那也不缺你一个,要不还是别去吧。”柯向瀛得寸进尺。

姜明收了笑,“你说这话做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不去,老柯的话你也听见了,机车厂被他们弄垮了,他们却还要渔利,这已经叫人几乎忍不了,现在呢,全厂快一半人都要下岗,如果这都忍下去,那我看也不要叫工人阶级,叫乌龟阶级算了。”

柯向瀛扎到姜明怀里,“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叹了口气,咽下半句。他心想,季氏八佾舞于庭,和鲁国老百姓有大关系?而国企领导贱卖掉一个工厂,和工人又有多大关系?竟就不可忍,不愿忍。他紧紧抱住姜明,“你明天完事,到单位接我下班好不好?我那天看小王的妻子在单位门口等他下班,好羡慕啊。”

姜明说,行啊,我明天骑摩托去,帮你充大尾巴鹰,那你今天也得帮我个忙,你字好,等吃完饭,帮我写个条幅,我明天举着去。

“你要写什么?”

“我听他们说,就写‘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但我想这口号太土的,你说写什么?”

柯向瀛撇撇嘴:“那是挺土的,要信着我,就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这就不像工厂工人请愿的风格了,还是你自己想。你心里最想说什么,我就写什么。”

姜明搂着柯向瀛,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颈上,无意识地捏着,“工厂属于工人。”姜明小声说,“就写我们是工厂的主人。”

柯向瀛被他按得颈椎都舒服起来,耐不住哼出声:“胡吹大气。”他的声音那么甜,听起来倒近似于赞同。

第二天,柯向瀛下班时站在单位门口,他一直等啊等,等到路灯亮起来,月亮升上去,传达室老头开窗户看了他一次又一次,他跺脚,走动,朝手上哈气,在心里背诗。姜明一直没有来。

他固执地等到八点多,终于决定回家。家里没人,他又去找老柯,他妈一见他就哎呦喂地乱嚷,说你爸他们厂出了大事,还没回来呢,你正好和我一起等,这个死老头,半截身子都快入了土,还瞎蹦跶嘛!

柯向瀛问,“我爸也出事了?”

“什么叫也?你爸没事,他是去管闲事!你在单位没听说?他们厂里的职工跑去马路上堵路,叫警察抓了好几个,让单位领导去领人,人家都猴精一样,才不去呢,就你爸,眼巴巴跑去局子里挨呲儿。搁过去,警察算什么,胡同里穷孩子才去当警察,好家伙,现在都能教训起你爸了。”

柯向瀛噌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跑,他妈拦住他,“跑嘛跑?你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也帮我劝劝,这么大岁数,快退休了,安安静静不好吗?”柯向瀛急得眼睛都发红,但当着亲妈,他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用手捂住脸,跌回沙发上,心跳成乱糟糟一片。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老柯终于拎着公文包,弓着背,慢悠悠蹭进了家里。他一进门就把包往衣架上随便一丢,鞋一磴,然后把自己丢进了沙发的另一侧。柯向瀛忙问:“爸,你们厂的人都还好吧?出来了吗?”

老柯有气无力抬抬手,柯向瀛他妈就递过来一杯花茶,老柯好大声地呷了茶,“啊——你说嘛?哦,出来了,妈的,你爸我被领导呲儿了那么半天,还能不把咱的人放了,像话吗?”

柯向瀛听了,站起来又要往外跑,他妈一个不留神,没拦住,气得直拿展布抽老柯,“你说他这一天心里长得什么草,跑跑腾腾要干嘛?”

老柯捏着眉心,由她抽了好几下,终于反应过来,“唉,走了?我忘说了,他邻居小姜,可能伤着哪儿了,我还说让他拿瓶红花油走。”

“姜明?他不是挺本分的人吗,也去惹惹?”

老柯闭了闭眼,盛夏采摘的茉莉已经枯萎了,掺在半发酵的茶叶中,杀口儿的茶香又苦又涩,还是过去的老味,他都一整天没喝着了。大清早,他刚做好水,外面就忽然喧起来。本来一群工人只是不干活,堆在车间门口空地上发牢骚,是姜明不知从哪里找来个搪瓷印牡丹花的大脸盆,拿根扳手在哪儿边走边敲,老天津人谁不是听曲艺长大的,他越敲越有节奏,把人的目光都吸过去了。姜明也没说什么,但这就像一个信号,那些憋了一肚子的气,素来极有威信的老工人便开始拢人了。他们振臂一呼,小孩们心里便有了底,也跟着鼓噪起来。“我们没签字!”“我们没开会!”他们嚷嚷着,仿佛嗓门越大越有底气,“走啊,叫政府给主持公道去!”

也不知道是谁领的头,人群忽然便走起来,保卫科不干活,传达室更不干,就眼看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厂,往市委走。幸亏,市委在河对岸,大家都觉得过桥怪麻烦,于是走着走着拐了个弯,到劳动局门口停了下来。有那爱热闹的青工开始从包里掏横幅,白底黑字,搞得很严肃的样子,横着拉过马路,把道就堵上了。上岁数的工人准备了些别的,他们从包里掏出马扎,坐到横幅前面,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路的样子,手里端着保温杯,杯里沏着浓茶。

就因为这样,虽然后面和局长对话时骂得极其离谱,一群人喊说文革万岁,再来一遍把你们这些贪官都毙了,听说还是给定性成静坐示威。老柯回忆起厂长的话:“咱厂工人好歹没冲进政府大门,不错了,我知足,咱总不能叫人骂都不许骂吧?”

劳动局领导也没办法,他们管不了法国人,也管不了贪腐,两边对着骂了半天,最后劳动局只好闭着眼睛承诺说督促厂里和法国人重启谈判,然后选了几个看起来嗓门大的工人代表,“请”进去讨论问题,剩下的叫警察连哄带吓,也就散开了。

老柯站在工人代表和市里领导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左右不是人,直到两边越说越激动,终于动起手,老柯才发觉出自己心已经碎得跟饼干渣似的。他看姜明从一开始不吭声,直到后来被没完没了的官腔气得手都哆嗦,猛拍桌子站起来,拎起一个处长,指着鼻子骂,说你他妈瞧不起谁,把领导撇开我们都能干得比现在好。旁边警察上来就拉了偏架,一把将姜明扭在地上。这辈子头一回,老柯意识到出机车厂的工人不再是过去横着走的大哥,他们已经完了。曾经拿着毛主席语录,一呼百应,说斗就斗的前造反派头子老柯,只能合着双手,嘶声力竭一遍遍重复:“松手松手,都别打了,相信政府,咱有话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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