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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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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舍五入就是拜了天地。

-----正文-----

周日的网球比赛最后以周鹤和姜明的单打对决结束,他们一直打到天都擦黑,最后算了平手。两人被柯向瀛和杨娜分别拉走时还犹自未尽全兴,挥着球拍表示来日再一决雌雄。

“还雌雄呢,别想了,下周都要去旅游了!”柯向瀛不满意地表示,“就光你俩打,我都没玩上几拍。”

姜明虽然打得小臂都疼,但运动完就是开心,闻言好脾气地哄:“别生气嘛,下回咱俩自己找个场子,不带他们玩。”

这也是姜明顺毛顺出经验来了,没办法,柯向瀛就是这么个挑三拣四的性子,这不,两个人临出门,还没上火车,就又拌上了嘴。从天津到泰山,火车且得开一阵,姜明心里合计,过德州时可以下车买只久闻大名的扒鸡。柯向瀛说不要,火车站卖的肯定“不正宗”,“不卫生”,他宁可饿着也不吃半口。姜明说那好吧,我们买张大饼,你随便带点什么,拿饭盒盛了,到时候一卷,多方便。我看不如酥酥地炸一饭盒小河虾,正好卷大饼。柯向瀛又说不要,小河虾如果不是脆着吃就不好吃。

“那你要吃嘛?”

柯向瀛说,咱们去买大列巴,然后再买一罐子果酱,切了抹果酱。他寻思,就是差个盖了格子布的篮子,要不然,便真跟外国电影里演的野餐一样了。

姜明听了直摇头,他光想想面包上掉下来的渣滓和果酱黏黏腻腻的触感,就觉得要死过去。一定会有蚂蚁吧,他想,然后把电线都啃了。

柯向瀛说,那我们不带果酱,就光买点心,奶皮啊,拿破仑啊,总可以了吧?

姜明把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他死活都不同意,这更是一个比一个掉渣!

柯向瀛见他总不同意,心里就不痛快,他思忖,还说什么蜜月旅行,连这点要求你都办不到,嘛人啊!姜明也不高兴,他琢磨,怎么会有人出门还这么多麻烦事,出门在外,难道不是越轻省越好?

顿时,就像晴转多云又转阴,柯向瀛脸上变得冷冰冰的,姜明也肃起了一张脸,上了火车,连对过的人都不敢和他们搭讪,那个人心话,瞧这哥俩,别再是一起回家抢房产的!

才过沧州,柯向瀛就饿了,他一饿心情就更差,仿佛这辆火车不是开往泰山,而是一直要到长沙,反正历来被贬的都是往南边走,燕人柯向瀛简直要委屈死了。他这颗心正哆嗦着,就闻见一股奶香。姜明扑朔朔翻开背包,竟然掏出块萨其马,也不讲话,就推给柯向瀛。

“你干嘛?”

“不是你要吃点心?”姜明心想,找到一种不太掉渣的,可真不容易!

柯向瀛接了,他也不是不知好歹,再说,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肚子过不去,索性就两口吃了下去。感谢糖和碳水,柯向瀛又有了出去玩的心情,他也学着姜明的样子,一声不吭,从包里翻出一个饭盒递过去。姜明咦了一声,接过来打开,原来是一角饼裹着个炸卷圈。

“那你这是嘛呢?”姜明问他。

“不是你要吃大饼?对不住,没虾,谁有功夫给你炸。吃个卷圈凑合吧。”

姜明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拿起来咬了一口,油豆皮已经不脆了,但里面裹着的豆芽和粉皮还是香得叫人想咬掉舌头。他下意识就说,“你也咬一口,不腻的。”

柯向瀛瞪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对过坐着的大哥,心里又爱又气,嘴上却说:“你都咬过了,怪脏的。”

姜明显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那你咬另一头?”

对过的乘客忍不住笑了,“你们哥俩真哏儿。”

“我们不……”姜明还没说完,柯向瀛就截断他的话,“您看得出来?还好多人说我们长得不像呢。”

“这还看不出来?同事哪有关系这么好的。唉,你们这是要去干嘛?”

得,看来这是个自来熟,柯向瀛暗地撇撇嘴,接着话头聊了下去,“我们趁国庆三天假,去登泰山。您呢?这是干嘛去?”

“嚯,泰山看日出啊?真好真好。我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厂子效益不行,我准备去广州看看,能不能倒腾点嘛,回来在大胡同干个体户。”

“您什么厂?”姜明关心了一下。

“暖瓶厂啊,分流下岗,人家说,你们家两口子,走一个,留一个。我老婆级别比我高,我就走了呗。”

姜明说:“唉,你们厂暖瓶我家里用到现在,十来年前买的,还特保温呢。怎么就黄了?”

“你十年不买一个新的,人家怎么能不黄呢?”柯向瀛白了他一眼说道。

对过大哥嗨然一声:“可说是呢!质量越好,黄的越快,现在啊,就是这么回事。”

姜明和柯向瀛对视一眼,两个人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那咱厂呢?而姜明还比柯向瀛多存了两分心思,他知道,那条新投产的生产线,一直都是开工不足的。

不过既然来旅游,就不要再想那些俗务,且吃喝取乐。旁边坐着的一个大娘看他们找乘务员买了方便面准备拿饭盒泡着吃,非塞过来几个青橘子,“别净吃这些上火的,来,吃点水果。”姜明最怕在外面吃这些汁汁水水的东西,连声说不用,您留着吃。柯向瀛心里明白他的毛病,自己谢过接了,拿手剥开,你一瓣我一瓣,终于给姜明喂进半个橘子。

时间一晃而过。下了车,吃过晚餐,按照旅游手册说的,他们直奔红门,准备夜登泰山。来之前,两个人还有点担心,这晚上要是出点什么事,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了地方才发现,嗨,真是想多了,山上啊,络绎不绝,全是准备去玉皇顶抢位置看日出的游客。

那就登吧,有姜明在,他们的手电筒至少是最专业的。两个人随着游客,一点点往上爬去。一步一阶,姜明和柯向瀛到底都还年轻,一路有说有笑。柯向瀛来之前做足了功课,这会儿给姜明当个导游不在话下,他拣着姜明感兴趣的讲,从孔老夫子过泰山言苛政猛于虎开始(“孔子困于陈蔡,一文钱吃十个桂花江米元宵,就是这时候的事儿吗?”),到三国时的泰山贼,再到杜甫和李白东游齐鲁,又说道家修仙,再及《封神演义》中的碧霞元君。就算天黑,柯向瀛都能感觉到姜明投在他身上的灼人的目光,他更是忍不住卖弄起文采,越发说的神采飞扬。

走到中天门,天已经黑透,远望去,李杜相别的徂徕山只剩隐隐的轮廓。柯向瀛刚才讲话太多,这会儿便有些气喘。姜明想帮他背背包,柯向瀛有意维护自己的男子气概,慨然拒绝,姜明偷笑,说那你一会儿可别喊累。柯向瀛说,谁喊累谁是小狗。

等十八盘爬到一半,柯向瀛果然开始累得褶咧,“我一个天津人,家里一到夏天就倒灌水,干脆是海平面负好几米吧,我为什么要把自己运到海拔一千多米的地方?我存那么多势能图什么!我不爬了!”

姜明赶紧从后面扶住柯向瀛的腰:“当心摔了!”他又忍不住,还是嘴欠一句,“刚还说,喊累是小狗。”

“我没说累,我就……我不走了。”柯向瀛干脆坐下,不动唤了。

姜明没办法,他默然一阵,忽然开口背道:“穷秋立日观,矫首望八荒。朱崖著毫发,碧海吹衣裳。你要是坐这里不走,咱新衣裳就白买了。”

柯向瀛震惊地抬头,“你会背?”

“我不会啊,但你不是刚刚上山时背过吗?你说的话,每一句,我都记着呢。”

柯向瀛撇过脸,他心里开花一朵朵的,口头却仍不饶人:“要不说京油子,卫嘴子,可惜了你没生在战国,好做个纵横家。”

“没有没有,还是你口才好,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体力劳动者,”姜明边说,边把柯向瀛的背包拿下来,拎在手上,“这样可以了吧,过了这段你再背。真是的,我建议,回天津以后,你还是多多投身体育活动,增强体质吧。”

就这样,连拖带拉,两个人终于蹭到了郭沫若笔下的天街,柯向瀛本来不喜欢郭沫若,这会儿看着郭老真迹,竟然比见了一百个李白都激动:他是一步都走不动了。他们租了两件军大衣,找个背风的地方一坐,准备等到快日出再过碧霞祠去看。仗着天黑,姜明干脆把柯向瀛整个的抱在了怀里,“我看着表呢,你先睡会儿。”

柯向瀛不乐意。他靠在姜明怀里,听着男朋友的心一下一下地跳着,头顶星汉将斜,斗柄西指,参宿璀璨。他想让时间就此停下,哪怕和靡菲斯特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也再所不惜。但姜明的怀抱太安心,太温暖,连讲两句缠绵的情话都来不及,南柯国便近在眼前了。

把下巴搭在柯向瀛毛茸茸的头上,姜明抬起眼睛看向天空。他多么喜欢天空,在没有春天的沙暴和冬天的大雾时,天津的天空是那么蓝,那么高,除了淡淡的云彩和偶尔飞过的鸽群,竟让人再不能丈量出天际在哪里。而在这里,仿佛抬抬手,便能摘到星星了。

如果能摘到,他想,那颗最大最亮的晨星是柯向瀛的,头顶醒目的秋季四边形送给妹妹,剩下小的就打包分给厂里同事吧。

他的思绪漫无边际,也只有在这样万籁无声的时刻,在这样廖廓寂寞的夜幕下,姜明才敢去想一想厂里。就像这注定要西流的银河无人可挽,机车厂的命运似乎也没有谁可以改变。全国一半国企都在亏损,机车厂自然未能幸免:他们甚至没办法掉头去做些有利可图的小产品,这样昂贵的生产线,这么多年积累的技术,不生产机车还能生产什么?不仅领导,连工人自己也不忍心。但不赚钱的国企,哪怕是共和国的头生子,也终究会被遗弃吧?姜明无声地向星星提问,而星星只是眨着眼,满满沉了下去。多么无情的星星,姜明怨怼着,你们在人心里引起了不知打哪儿来的忧愁,自己却拍拍屁股隐没下去。

柯向瀛已经睡得打起了轻轻的呼,他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伸出手摸索着,直到姜明把他的手攒在掌心。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姜明搂紧了他的小作家,轻轻吻着怀里人的头发,他不想再去看星星了,那些冰冷的闪亮的玩意,一个人看太孤独。姜明把军大衣往上拉,一直到盖住两个人的脑袋,在这一爿小小的天地中,黑暗温柔地包裹着他们,仿佛就是地久天长。姜明用头抵住柯向瀛的头,闭上眼睛,在心里记着数,一直数到一百,黑甜的鼻息互相缠绕,叫他恨不得和柯向瀛一齐睡去,姜明挣扎了几秒钟,终于掀开大衣,叫醒柯向瀛,他们该登到山顶看日出了。

柯向瀛打着哈欠,觉得有点醒不过盹。两个人干脆倒了一瓶矿泉水洗了脸,为一会儿拍照片的形象打算,又摸黑梳了头发,这才出发。

到达山顶,人已经很多了,他们找地方才站定,就见东方的天幕开始发紫,发红,转眼,一轮红色的太阳涌着便升出了云海,就像维纳斯从大洋的泡沫中诞出一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睛。星星已经一颗都看不见了,只有新生的太阳,把那一片天空都烧得火红。

“真美啊,”柯向瀛握紧姜明的手,激动地说,“原来这就是新生。”

姜明感到柯向瀛内心的欢欣,悄悄在军大衣口袋里和他十指相扣。柯向瀛也扣住姜明的手指:“谢谢你和我一起看日出。”

“也谢谢你,”姜明笑着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我们算不算拜了泰山,四舍五入就是拜了天地?”柯向瀛声音发着抖,小声地问。

姜明的大眼睛亮了起来,天边朝霞的颜色染在他脸上,“算!”他大声回答。

柯向瀛一下子蹦起来,他踮起脚,贴着姜明的耳朵:“老公,那我们多等会,等光线好了,找人给我们合影!”

虽然柯向瀛说的是悄悄话,但姜明怎么都觉得像有人拿个镲咣咣在耳朵边敲着,震得他心跳超速。他觉得自己耳朵一定是叫太阳烤着了,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烫?就这样魂不守舍们拍照,姜明才终于回过神,对着镜头,和柯向瀛一起,摆出了巨大的一个笑脸。

结果,等他们回到天津把胶卷都冲出来,两个人懊恼地发现,下山一路上互相拍的照片都很成功,人美景美,只有在山顶的合影,他们笑得活像两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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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马三立:《吃元宵》:元宵的价目表写的清楚——“江米元宵桂花果馅,一文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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