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跑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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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前后,按柯向瀛的说法,就是北地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了: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感谢全球变暖或者厄尔尼诺),总之现在天气不冷也不热,秋风爽朗地吹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天空清清亮亮。“蓝得跟化学染料似的,真漂亮!”姜明这样总结道。
他们正在家里试着衣服,什么百货大楼,国际商城的购物袋已经乱糟糟扔了一床,现在,他们开始拆内联升的袋子了,不用说,里面肯定是正流行的“旅游鞋”。
他们确实也是要去旅游了。上个月,出版社给柯向瀛结了帐,真是一大笔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书能买这么好,柯向瀛纳闷,难道人民群众就这么爱看毫无营养的冒险故事?
在第二部中,柯向瀛根据他在工人文化宫阅览室里广泛阅读低级趣味小说总结出的套路,继续科普敌特两手抓,一方面恐龙到底是被外星人消灭的还是被陨石砸死的仍然是一个悬念,另一方面,我国地下工作者也要再接再厉,为保卫科研成果,和源源不断从太平洋那头儿过来的的金发碧眼大胸翘臀细腰长腿特务进行殊死战斗。总之,柯向瀛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但就是卖的很好。
有了钱,怎么花就成了问题。说是要买一台空调吧,还是有点紧张,何况根据李大妈的小道消息和老柯的默认,他们怕是快分房子了。那这钱拿来干点嘛呢?柯向瀛正思来想去,有一天姜明看着看着报纸,突然念出声来,“越来越多的新婚夫妻选择蜜月旅行这一方式增进感情。”
行吧,反正国庆将近,面对这样明晃晃的暗示,柯向瀛自然无有不从。挑来拣去,上海太远,北京人多,蓟县近得叫人都不想去,最后,他们选定了泰山作为目的地,两个人都没出过这样远的门,一时间紧张又兴奋。所谓穷家富路,旅游装备自然要买好,先买新衣裳,再买旅游鞋,两个人互相给对方从头到脚打扮一新,真是越看越美。买鞋的时候,柯向瀛特意和姜明买了同款,一双红道,一双蓝道,看着两双脚比在一起,柯向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甜丝丝的。
试到最后,柯向瀛一身新衣新鞋,浅蓝色的牛仔裤,撞色的宽松棒球衫,活像个才读书的大学生似的,又鲜亮,又俏皮,姜明看他长得美,自己心里便也觉得美,他又兴起了一个主意:“我瞧旅游风景区拍的那种照片特别傻,要不我们自己买个傻瓜相机,自己拍,你说好不好?”
柯向瀛拉开抽屉翻了翻存折,“那买个长城牌?”
姜明摆摆手,“我最近又不是没少赚外快,我也出钱,咱们买个日本进口的,国产还是不行。”
“好嘛,真难得听你说一句国产不行,昨天不是还大放厥词,说再过几年就把火车头出口到外国去?怎么,小小一个照相机还难倒英雄汉了,让我看看,今天太阳打哪边儿起来的?”柯向瀛跑到窗户边,作势就要去找太阳。
“你这张嘴啊!”姜明无可奈何,只能走过去低头,好脾气地吻住。顺势,柯向瀛往上一蹿,搂着姜明的脖子,整个人挂到工人身上,几乎就差打个小旗,上书四个斗大的汉字:快来干我。
也是亏了他们年轻,这样折腾了一天,转天起床,还能精精神神往体院去找周鹤打网球。这是他们一早说好了的,赶上双休的周,总要聚着玩才好。
这周,杨娜叫上了婚礼上认识的陈思红,拢共五个人,玩双打,正好多出一个人做裁判。陈思红自从去北京读书,和天津的朋友就渐渐断了联系,杨娜肯叫她,她也是乐意的。
要说天津,差不多人人都会几项体育运动,不然厂里组织运动会时可怎么办呢?就算奖品是脸盆毛巾,那也是白来的。比如柯向瀛,他喜静,就爱打个门球,滑个冰;周鹤呢,凡是小球,没他不好的,什么网球乒乓球羽毛球,市里开运动会,他们厂好几项都指着他出马;姜明本来是喜欢踢足球,但因为厂里足球水平实在不行,自从被轻机厂踢了个8-0,老柯亲自和工会主席商议,这个开展工作呢,不要违反客观规律,咱还是多组织羽毛球和网球比赛,发展优势项目吧。
就这样,机车厂的中场大将姜明同志被调去和周鹤搭档打网球,打了两年,水平颇为见涨,至少不比被亲爸逼着学打球的杨娜差。便是陈思红和柯向瀛,也都是家里常年有正经铝制网球拍的人。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敢来体院打球——在天津,网球打得好的人可实在太多了。
陈思红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姜明和柯向瀛对打,他们两个一人穿红,一人穿蓝,都是天津梅花牌运动服,下面的鞋还是李宁牌的同款。姜明打得很悠闲,球速出的不快,算是给柯向瀛喂球,但他并没有分心往场边看,注意力都在场上。
周鹤还是一身白,懒洋洋搂着杨娜,手里拎了个碳素的高档球拍,他看陈思红来了,抬抬手算打了个招呼。杨娜比周鹤热情得多,“你怎么才来?快点换衣服,我们刚才商量好了,咱玩混双,叫柯向瀛做裁判。”
“我和姜明搭档?”陈思红瞥了眼场上那个穿红色运动服的高大男人,一条长腿能迈半场,仿佛没他接不到得球,“我们不熟啊。”
“就是不熟才叫你们一起,要不然,我和周鹤怎么赢?”杨娜哈哈大笑,“至于说让姜明和周鹤搭,那咱都别打了。”
“那叫他和柯向瀛呢?”陈思红指了指他这位看似瘦弱的学长。
“哼。”周鹤忽然不知道因为嘛,冷哼了一声。
杨娜又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大笑:“完了完了,这是吃醋了!思红,你是没看到刚刚的场面,周鹤还说完爆呢,结果人家俩默契好得不行,互相能救球。周鹤和姜明打了两年,还没人头一次搭档有默契。”
说话间,场上一局已经打完,姜明站在那里朝他们挥了挥球拍,九月下午的太阳温暖又明亮,慷慨地倾泻在他闪光的球拍上,一闪一闪,和姜明脸上的笑容一样一样的。柯向瀛拄着球拍,抬了抬手,做了个友好的手势,然后拿着球先走到姜明一边,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才一起往场边迎来。
“我建议,先喝一杯东西,再开始打,这样比较公平。”柯向瀛抢先发言。
“请裁判不要现在就开始偏心眼吧。”杨娜佯怒抗议。
陈思红挽了杨娜的胳膊,像一个亲密的女伴那样说道:“哪里偏心,我看公平的很!娜娜,我技术真不行,你全当照顾我呗。”
杨娜这才又笑了,“看你面子。姜明,一会儿我们是一定要报仇雪恨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言罢,她也回挽了陈思红,两个人说说笑笑出去小卖部买汽水了。
姜明回了句放马过来,便走到椅子边,大摇大摆坐下,翘着二郎腿,眯着眼晒起太阳。周鹤看另一把椅子叫柯向瀛占了,干脆盘着腿往地上一坐,“唉,”他抬手晃晃姜明的肩膀,“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姓陈的闺女老找你玩?”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姜明打了个哈欠,阳光太舒服,他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周鹤,“你有琢磨这些闲篇儿的功夫,不如也去复习电工基础。”
“我男子汉大丈夫我琢磨嘛了,这不是杨娜跟我说的,那——”周鹤最后问了一句,“你真没一点意思?”
“半点都没有。而且啊,人家大学生,也看不上工人呢。”姜明没过脑子就蹦出来一句,话出口才发觉不对,赶紧看了一眼旁边坐着喝水的柯向瀛。
“小柯,姜明骂你呢!”周鹤马上挑拨离间。
“他是工人家属,怎么能一样!”姜明说完,简直觉得自己跟吕蒙似的,书没白读,要不然怎么能有这样的智慧?“等等,周鹤,难怪你们叫我和陈思红搭档,我还以为你们是打不过我耍赖。不行不行,下礼拜,咱不带陈思红,我们决一死生。”
周鹤也被他一下子把思路带到沟里,压根没细想这个“工人家属”是从那条线赁起,他说:“行,你可别后悔,下礼拜咱找个草地场,我还不信打不服你。”
就这样,等杨娜她们买了冰汽水回来,机车厂昔日最出色的网球双璧业已反目成仇,拿着球拍当击剑,小学生一样刷刷刷,隔空对着砍了起来。
“怎么的了?”陈思红吃惊地问道。
柯向瀛枕着双手,靠在椅背上,悠哉悠哉,闭眼答曰:“最喜小儿无赖,球场追跑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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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内联升:鞋店。北京天津都有分店。八、九十年代时不只卖布鞋,也销售其他品牌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