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死后，眼里就只有他一只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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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母亲抛弃，肖海洋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感觉终于得到了解脱。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到极昼就变得焦躁的人类母亲。

令他意外的，是他没有饿死或是被其他野兽咬死在野外，竟然再次拥有了家族。还是一个狼人家族。

家族首领是一位不苟言笑的男性狼人，名叫顾钊。他没有伴侣，也没有子嗣，一个人带领着二十多个狼人，过着半年人类、半年野狼的游牧生活。

肖海洋十分尊敬顾钊。不仅因为那是救了他的家族首领，更因为他悄悄地将顾钊视为父亲。

父亲……很早就离开他生命的人物。他的狼人父亲到底是主动抛弃了自己的妻儿，还是以狼的形态死在了人类的枪下——母亲不曾提起，肖海洋也无从得知。

他只知道，是顾钊教会他如何以狼的形态去捕食兔子，也是顾钊教会他如何以人类的形态去开枪猎杀驯鹿。如果说，是亲生父亲给了他生命，那么教会肖海洋如何活下去的顾钊，则是胜过父亲的存在。

对于家族成员，肖海洋没有什么想法。他也不敢有什么想法，尽管他是首领捡回来的孩子，但是也没有太高的地位。因此，关于“为什么家族之中会有几个人类”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质疑的资格。

而“他不喜欢范思远”这件事，肖海洋更不敢表现出来让顾钊知道。只要范思远这个人类在，顾钊便会忘却肖海洋——甚至忘却整个家族的存在。肖海洋知道，他不应该嫉妒，毕竟范思远先于他认识的顾钊。

比起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屁孩，顾钊自然更愿意与同龄人交心，肖海洋这样安慰自己地想着。或许等他年纪再大一些，至少大到可以在极昼时期参与狩猎驯鹿，他就有资格与首领谈心了吧。

肖海洋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没想到，在此之前他却等来了顾钊的死讯。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向他说明。他只知道，狼群远离人类的城市，却还是要被人类围剿。

没有了首领，以往看起来团结的家族瞬间变成散沙。在驱逐了人类成员之后，却没有一个狼人愿意站出来担下首领的重任——一个内部出现严重信任问题的家族，很难再重新凝聚在一起。

肖海洋对这个家族不抱期望。他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更不可能成为新一任的首领。他也不想成为，不想像顾钊一样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所以，他主动离开了家族，不需要争得谁的同意，也没有谁会在意。

凭借顾钊教授他的生存技巧，他以狼的形态挨过了极昼时期，却在太阳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天，以人类的形态，赤裸着身体，跌倒在茫茫无际的雪地里。

如果他只是一只狼……该多好。

上一次，他是一只幼狼，无助地蜷缩在雪堆里，知道母亲不会再带他回家，知道自己将痛苦地离去；这一次，他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平躺在雪地上，无所谓死亡，只希望它快一些降临。

然后，肖海洋再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加入了另一个狼人的家族。这个家族同样由狼人和人类组成，家族中的狼人会在极夜时期混入人类的社会，到了极昼时期便会躲在密林深处的别墅里，由其余人类成员照顾不能外出狩猎的狼。这个家族看起来更融洽，或许因为“坦诚”是他们相处的准则，尽管首领拥有最终决定权，但即便是肖海洋这样的小屁孩，也有发言的权利。

“为什么家族中要有人类！”肖海洋质问首领，“人类是最不讲信用的生物，狼人家族不需要人类。”

首领明显生气了，但是没有斥责肖海洋，只是教他一些之前首领没教过他的知识。

直到这时，肖海洋才知道：有的狼人并不会变成狼。比如陶然，这个狼人与人类的结晶。

难道范思远就是这样的狼人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狼人？为什么我不是这样的狼人？肖海洋困惑不已。

整个青春期他都过得非常压抑。有时候他希望自己是单纯的狼，有时候他又希望自己是单纯的人类。可他偏偏哪个都不是——他是极夜时期是人、极昼时期是狼的狼人。

到了极昼，肖海洋就会想念顾钊。想念顾钊率领狼群在雪原上奔跑，他们围追堵截，凭借极佳的韧性和绝妙的配合，捕食驯鹿，驱赶北极熊。

狼应该奔跑于草原上，而不是像兔子一样躲在洞里。肖海洋想，只要找到并消灭那些想要杀害狼的人类，狼和狼人就安全了。

“就算你不去找那个人，你也是安全的。”

当时还不是家族首领的骆闻舟如是劝说道。作为老首领唯一的儿子，他早晚会成为统领整个家族的那只狼。骆闻舟简直就是老首领的翻版，或者说他完全赞同老首领提出的原则——狼人与人应该和谐共生。

“你知道吗，”肖海洋冷笑道，“有一群人，他们吃着鹿肉却叫嚣着不要猎狼。人们管这种人叫‘圣母派’——我看你就挺圣母的。”

骆闻舟说：“可是他们不吃狼肉，我也不吃人肉。如果不是为了生存下去，就没有互相残杀的必要。”

——那是因为你没有亲人死于人类的枪下。

肖海洋对于这种人和狼人都是不屑一顾的，他带着些挑衅地问未来的首领：“如果我咬死了猎狼的那个人，你们会把我逐出家族吗？”

骆闻舟面色凝重，思考片刻回道：“你向人类复仇的同时，就会有人类向狼复仇——如果是我，我不会将你逐出家族。但是我会将你永远‘留’在别墅里，不能因为你而白费了狼和狼人这几年的退让。”

因为理念不同，肖海洋显得与整个家族格格不入。他有很多憎恶的东西，却有更多羡慕的东西。比如骆闻舟的坦荡，陶然的平和，还有郎乔的纯真。他有时候——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但是的确存在——会想：如果他出生在这个家族里，或是被母亲遗弃后又被这个家族的首领救下，会不会自己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若是那样，他可能就不会知道以狼的形态在雪原上奔跑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肖海洋想念顾钊，非常想念。他不明白，范思远为什么会背叛家族。那个人明明比家族中任何一个人都喜爱顾钊，为什么最后却帮着人类杀害了顾钊。

他看到骆闻舟和费渡，就会想到顾钊和范思远。肖海洋认定，费渡这样的人类一定会背叛狼群，纵使他真的是狼人的后代又怎样？费渡又不会变成狼，他完全可以过普通人类的生活。

“ 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费渡对肖海洋说，“如果我背叛了，每一个家族成员都有咬穿我脖子的权利。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将最后致死的那一下留给骆闻舟。”说着说着，他突然笑了，“这样我死后，眼里就只有他一只狼了。”

肖海洋难以适应费渡的态度。他看起来像是在说笑，又像是在表达自己至死不渝的忠诚……肖海洋想，他不喜欢这样心思复杂的伴侣。

他想找一个狼人伴侣，不求姿色多么出众，更不需要太多人类的复杂的思想，只要拥有狼的忠贞即可。极昼时期，他和她以狼的形态驰骋在雪原上，到了极夜时期，他和她就以人类的形态守在壁炉前。

然后，一起迎接下一个极昼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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