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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午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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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遵守了约定’。”

-----正文-----

“天啊,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对于张东来的大呼小叫,费渡心说,天啊,我也没想到会被你看到我这副鬼样子。

费渡入院后的第二周,张东来突然出现在他的病房里。他们两个不过是在酒吧结识的酒友,肾和心都不走的那一种,吃喝玩闹在一起,却连对方家住在哪里都不在乎。因此,费渡完全没想到张东来会到医院来探病。

“你这个样子,极昼到了还能出去‘玩’嘛?”

只不过,费渡想到了他来医院探病的理由。

“再有半个月差不多就能出院了,但是具体恢复的情况不好说。”费渡如实回答,不给对方没必要的期望,也不做没必要的解释。

张东来并不意外费渡的态度,但也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单人间的病房里,没有第三个人,张东来直接起身坐在床头,揽着费渡的肩膀,贴在他耳边低语:“那件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病房外,骆闻舟恨不能咬碎了抱着费渡的那个男人:你让他想什么事!

他本不想来的,在和陶然的那场谈话——如果那也能称为“谈话”的话——之后。骆闻舟不会向任何人承认,他险些成为费渡的俘虏。他不可以,也不能被另一个雄性所征服,尤其是费渡那样,身体里藏着一个狩猎者的成年男子。

但是,时令让骆闻舟失控。正值思春的季节,他总是会想起费渡,想起那个期望与他纠缠撕咬在一起的眼神。

今年家族集体猎到的第一头鲸鱼,骆闻舟多分了一块,家族成员没有不同意的,只盼他拿着新鲜的鲸鱼肉早些把认定的伴侣带回家。

拎着新煲得的鱼汤,捧着自制的云莓酱,骆闻舟第一次独自前往医院——去探望他的意中人,去告诉对方之前的果子酱都是他做的。

他应该快点进去的:保温桶太老旧,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可病房里的私语还在继续,骆闻舟听到费渡态度含糊,回的是“我现在想什么都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张东来没什么耐性,只怪医院的病房冷得渗人,“你好歹想明白自己感不感兴趣嘛。”

“嗯——”费渡身上披着皮袄,腿上盖着被子和毛毯,倒是温暖得从容,“我以为你至少可以等到我出院后,再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张东来嗤笑道:“你早告诉我你没兴趣,我才好早点去找别人嘛。极昼期大家都有正经事要忙,除非提前约好了,不然谁有时间搞副业啊?”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骆闻舟腹诽。他知道费渡是一个人生活,靠做买卖为生,多亏了家底殷实,才让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饿死在寒冬里。相比之下,说话这位明显是不愁吃喝的大少爷,估计家里条件也不差,才能在极昼期不想着劳作为极夜期做准备,却只惦记着“搞副业”……骆闻舟掂了掂手中的保温桶,自信比起屋里那位,他才是费渡的最佳选择。

“可是,你也知道的,”费渡说,“那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的动物,近几年我都没有在城郊听到过它们的嚎叫。没准它们早就灭绝了,或是已经去往南方了呢?”

张东来被问住了。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每年极昼将至,就会有人告诉他:要准备去“狩猎”了。他其实并不在意“狩猎”的原因和真正的目的,他只知道这是罕见的事情,是另类的游戏——不过是让人生不那么无趣的调剂而已。

“不可能啦,那曾经可是令人类闻风丧胆的野兽,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灭绝?”张东来搓着费渡身上皮袄的毛,透支着自己的耐心,“来玩嘛,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啦!你只用分出来——嗯,差不多两三成的精力,用你的人脉,去额外打探一下它们的动向就好啦。”

费渡笑了笑:“那这场游戏对我而言,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或许你们可以直接出钱,从我这里买需要的情报,也别说什么游戏不游戏了。”

说得有道理啊,张东来想。可是,他的任务就是拉拢费渡入伙,为此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没必要的口舌,既然假客套没用,不如直奔主题:“可是你的枪法远比你的情报更重要。那是雪原上最敏捷狡诈的动物,一般的猎手根本不可能打中。”

“可我并不是一个猎手。”费渡说。

张东来长叹一声,已经对交涉不抱希望:“尽管你在围猎中的表现不是这么说的。”

“是啊。”费渡呢喃,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在骗人。

“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张东来松开费渡,站在病床旁,“怎么选择就看你了。就算这件事不能玩到一起,我们还是可以在酒吧相聚的,对么?”

费渡点头:“当然,你是个非常棒的酒友。”

来了这么久,张东来终于得到了费渡的好脸色,他瞬间心情大好,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大:“没准我们下次在酒吧见面,你就会告诉我你愿意加入了呢。有这种可能的吧?”

“那只有下次见面的时候才会知道,”费渡保持微笑,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调,“现在还不好说。”

“希望下次见面你会给我一个‘好消息’。”张东来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下次——你出院后再见。”

“塔塔嗒嗒”,快速却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费渡侧头望去,这才发现病房的门并没有关严。

“怎么了?”张东来问。

费渡眯缝着眼睛,专注听了片刻,确定那个“小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才皮笑肉不笑地对张东来说:“敞着门谈生意,你这个习惯不太好啊。”

张东来撇了撇嘴,心说我又不是商人。他干笑道:“是路过的护士或者医生吧,谁会大冷天的跑医院来听墙角啊?”

真要是医生或护士,肯定就直接推门进来了,费渡腹诽。可是,现在的确不会有人在他的房门口徘徊了。

骆闻舟没在医院徘徊,而是直接去了城镇的酒吧,只有把自己灌醉,他才能忘记在医院无意中听到的一切。或许,他会得到上天的眷顾,在极夜快要结束之前,遇到另一个心仪的对象。

猎物救了猎手……多么讽刺的故事。一想到费渡会将枪口对准狼群,骆闻舟就恶心得想吐,他一边往肚里灌酒,一边干咳干呕——没有人上前安抚,这是酒吧里常见的丑态,侍者随时准备将他送去医院。

奈何他千杯不倒,甚至越喝越清醒。周围明明很嘈杂,骆闻舟的脑袋却被酒精放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听不到。他多么希望极夜赶紧结束,这样他就可以远离城镇,再也不去想春天和费渡。

忽地,骆闻舟听到一个熟悉却也陌生的笑声。那个声音的拥有者恣意地炫耀,说他的好兄弟会带他找到世上最珍奇的猎物,并且会看在两个人深厚友情的份上,主动让出猎物的头颅。

——那不着调的态度,像极了敞着门跟人谈生意的废物。

骆闻舟低头闷笑,笑他看起来精明的意中人,也难逃被人算计的命运。也笑他自己,和旁人一样,对费渡没一句真话。

鱼汤再热热应该还能喝,偏甜的果子酱费渡总是吃得很快……骆闻舟想起来了,他是去表白的。好不容易遇见了心仪的对象,他的恋情甚至都没有开始,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陶然?至少人家献出的所有好都已被对方知道。

夜很深了,鲜少有人独自走出酒吧,骆闻舟却离开得和来时一样孤单而仓促——医院肯定不让探视了,但他还有话要和费渡说。

像是某种心电感应,或者说还是在意到底是谁听了他和张东来的悄悄话,费渡躺在病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然后,病房的窗户被敲响,他没有惊慌,因为Y城不会发生病患被歹人袭击的劣性事件。

骆闻舟感觉自己应该还是喝醉了。不然他怎么会蹬着医院外墙的砖块向上攀爬,最终站定在二层窗户外的窗台上,甚至在不确定病房里的人是否还醒着的状况下,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一下下敲击着窗户的玻璃。

有什么不能明天再说呢?又不是今晚极夜就会结束。趁着还没被巡视的医护人员发现,赶紧走吧,骆闻舟想。

他刚转过头,准备确定下楼的路线,窗户里的窗帘却在这时被缓缓拉开——费渡站在窗前,笑得很淡。

骆闻舟回头看到费渡,尴尬得不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费渡朝他摆摆手,提示他腾出开窗的地方来。而后,骆闻舟就顺着敞开的窗户,钻进了费渡的病房。

临近三月中旬,北极始终寒冷。病服不抗冻,费渡没有招呼骆闻舟,把人让进屋后便又钻回了被窝中。

谁也没准备好开场白,反正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场突如其来的独处更尴尬了。

骆闻舟解开皮袄,拿出揣在怀里的保温桶和玻璃罐,放在费渡病床旁的小桌上,掂量着如何为自己的不轨行径做辩解。

“是给我的慰问品吗?”费渡率先开了口。

骆闻舟点头,轻轻回了一个“嗯”。

“是什么?”费渡问。

“鱼汤,”骆闻舟手放在保温桶的盖子上,眼睛看着盛满云莓酱的玻璃瓶,“还有果酱。”

费渡听了很开心,笑着调侃道:“医院饭菜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今晚的土豆汤甚至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好吧,其实我有点饿了。我可以来一碗鱼汤吗?”

骆闻舟很遗憾地回说:“我猜它已经凉了,可能会比热着的时候更腥一些。”

“你为什么不早点送来呢?”

骆闻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他没有为自己大半夜爬窗来探望费渡找好说辞一样,他希望费渡不要多问,让他理清思绪再说的。他打开玻璃瓶的盖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借着月光,拿出勺子,和果酱一并递给费渡:“或许你可以先吃点这个。”

费渡扫了眼果酱和勺子,又抬高视线凝望骆闻舟,直至对方闪躲地别过头去,他才接过骆闻舟手上的东西。

心跳突然加快,让人充满了期待。因为有些什么东西,仿佛藏在冰层下的水流,没有掩护便暴露了它的暗潮涌动。

费渡没有问骆闻舟,为什么明明每次来医院都表现得漠不关心,却能准确翻找出他的餐具。从骆闻舟沐着夜色独自一人出现在他面前,费渡就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是关于哪方面的内容。

“很好吃,谢谢你。”吃了点甜的东西,费渡更加从容,“也替我谢谢郎乔。”

“干嘛要谢她?”骆闻舟问。

费渡嘴里含着果酱,晃着手上的玻璃瓶,那意思是说“替我谢谢她做的果酱”。

骆闻舟嗤笑:“那是我做的。”

费渡有些意外,他顾不得咀嚼细碎的果肉,囫囵吞下嘴里全部的果酱——甜腻的糖膏糊住了嘴,骆闻舟抢在他之前开了口:“你是猎人吗?”

“你看我这样子,”费渡用唾液漱着糖膏,但成效甚微,说话难免含糊,“像吗?”

骆闻舟拿起床头柜旁的水壶:果然是空的。医生护士不会为病患打热水,这都是家属和陪护的工作——费渡没有家属照料,看来陪护也是光拿钱不办事的玩意儿。骆闻舟不可能出去给费渡接水,也不认为这人会喝下腥冷的鱼汤,他只好拿走对方手中的果酱瓶,附赠一句带有责备意味的“别吃了”。

很久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了,即便是医护人员的提醒,也带着一些职业的敷衍。费渡难掩错愕,被这种严厉的关爱所浸没,忘了追问或是其他,只是愣在那里,等着骆闻舟的下文。

骆闻舟当然知道费渡“不像”猎人,但费渡的确是背着猎枪深入了密林,就算可以勉强解释为“外出防身”,可是……除了猎人,又有谁会带着枪进入树林?

“你……”这个问题很难问出口,骆闻舟犹豫再三,顺着呼出的一口气,说出了剩下的半句话,“是在猎狼吗?”

月光照亮了费渡缓缓睁大的眼睛:他终于见到了害他失眠的元凶。他的眼皮缓缓下落,遮不住弯弯眼眸中的狡黠:“如果我说‘是’呢?”

骆闻舟叹了口,有无奈,但听起来更多的还是无助:“那我可能会后悔——后悔从北极熊掌下救回你的小命。”

费渡微微蹙眉,一时间想不通其中的关联,他甚至忘了去庆喜真正救他的人是骆闻舟,只是凭借直觉乘胜追击,坚信这次能获得的真相远不止这些:“所以,你是‘圣母派’的人?”

认为狼群对人类已经没有威胁,所以谴责继续猎杀野狼的人被称为“圣母派”,骆闻舟听说过这个说法。他笑着摇了摇头,费渡就是知道:骆闻舟不是在否认自己“圣母派”的身份,而是在否定整个这一套的说辞。

“所有猎手,不论猎物是什么,都在等待极昼的到来。”骆闻舟边说边走向窗边,最后他站在最透亮的月光里,转头看向费渡,“极昼到了,你会怎么做?”

那是费渡从未见过的表情。骆闻舟的脸上没有冷漠,也没有阴鸷,谈不上柔情,却因月色朦胧,带着某种暧昧的期许。费渡为此而兴奋,所以他用调情的语调回道:“那要等到极昼来了才知道。”

“太阳重新升上地平线那一天的清晨,我在救你的那片密林等你。”骆闻舟推开窗子,整个人跨出去之前留下了约定见面的要求,“不要带你的猎枪。我保证,没有野兽能够伤到你。”

一周后。太阳直射点再次回归赤道上,往后半年它会逐渐向北移动,北极地区为长达半年之久的极昼时期做足了准备,抑郁了整个极夜时期的人们再次躁动起来。

费渡的伤并没有好利索,尽管达到了出院的标准,但他没有享受极昼狂欢的权利。他应该继续在家休养,而不是独自一人前往人迹罕至的密林,甚至连防身的猎枪都没有带。可他偏偏喜欢与自己赌博,明明连赢了的赌注是什么都不知道,却盲目地选择相信参赌的另一方。

时隔一个月,费渡再次置身于这片针叶林中,白雪仍旧覆盖万物,没有人的身影,幸好也没有北极熊。

寒风羞于与太阳相见,林子中静极了,费渡极佳的耳力甚至能够听到松鼠在针叶之间穿行的声音——就是没有人或者动物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不再小心翼翼,费渡听到了身后泰然自若的脚步声。他没有急迫地转身去确认,而是闭上眼睛,收敛太过欣喜的表情,平复过于激动的心跳,在那个脚步声距离他还有两三米的时候,保持着最克制的微笑,慢慢转过身——

天啊,是一头白狼。

笑容僵在费渡的脸上,他就站在那里,与期盼已久的野狼对视良久。待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被五六头野狼围住,而陶然就站在狼群中。

“骆闻舟托我转告你,”陶然走到费渡正对着的那只白狼身后,笑着对他说,“‘感谢你遵守了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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