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主动献身的猎手,企图占有你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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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感觉自己救了一个白眼狼。
费渡见到陶然,会亲昵地喊他“哥”,还会吃掉他送来的糖果后,送给他用糖纸叠成的千纸鹤,说祝愿他心想事成。郎乔的待遇也不差,费渡会掰开她带来的面包,抹上她送来的果子酱,邀请她一起享用午餐——边吃边聊,好不开心,还不忘提醒她慢点吃,别噎着。
而骆闻舟只配拥有一个冷漠的眼神,还有一声敷衍的“你好”。
——糖是他买的,面包和果酱也是他做的,连费渡这条小命都是他救回来的!
骆闻舟懊恼不已。不来看吧,他不放心;来看了吧,他又闹心。或许他还是做错了。他不应该救下费渡,不应该尾随他出城,不应该打探他的消息……最不应该的,就是对他念念不忘。
都怪这该死的一见钟情!
就算打探清楚了费渡是单身又怎样?骆闻舟无法确定,费渡一定就是他理想中的情人。
“哥,最近天气都不好,你不用天天往医院跑的。”费渡对坐在病床旁的陶然说,“我感觉好多了,陪护也很尽职。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陶然干笑两声,说他这段时间也没啥事,一个人待在家里憋得慌,不如出来走走,就当散心了。
骆闻舟挺大个头一个人,就倚在病房的窗边站着,却没人搭理他,仿佛他是静置的人形雕塑,只起到装饰的作用。
费渡臊着他就算了,陶然也好意思在他面前装蒜:真当他不存在啊!
散心散心,散的可不就是躁动不已的春心吗。骆闻舟冷哼,引起了陶然的注意,对方尴尬地嗽了嗽嗓子,费渡连忙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操,你的救命恩人快要气死在你面前了,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白眼狼,真是救了一个白眼狼!
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骆闻舟是个十足的贱货,他自己不痛快还不够,一定要拉上好兄弟一起不得舒坦才行。
“哎哟,常护士!”骆闻舟瞥了一眼陶然,见他脸比云莓还红,心里的火气顿时消减不少,而后贱兮兮地向病房外走去,“怎么搬这么多东西啊,我来帮您的——没事,帮助白衣天使,那是我的荣幸!”
直至病房里再也听不到骆闻舟的声音,陶然脸上的红潮才渐渐退去。费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的疑问也有了答案,他不再轻浮,非常正经地说:“陶然哥,我已经不要紧了。咱们非亲非故的,你能把送我到医院来,还抽时间照看我,我感激不尽。伤好后我一定报答你,但我真的不好意思再继续耽误你的时间了。”
费渡突然转变的态度,令陶然不知所措。他不过是骆闻舟的挡箭牌,借此机会也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医院里。费渡此前一直欢喜他来探望,今天却突然婉拒他继续前来……陶然眉头紧皱,“你你我我”地倒腾半天也没想好要说什么,最后还是费渡笑着给他点明了方向:“哥,你喜欢那位常宁护士吧?”
陶然再次红透了脸。他连忙低下头,支支吾吾地,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叫费渡别乱说。
费渡不再逗他,只是好心提醒道:“伤好后我就会出院,到时候,哥你要用什么理由来医院?”
陶然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费渡至少要在医院里躺一个月,一个月后的事情……陶然不敢想得那么远。
“陶陶!”郎乔的出现,打破了沉默的僵局。她走到病床旁,手搭在陶然的肩膀上,向费渡问好:“晚上好,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费渡瞥见站在门口的骆闻舟,登时夸张了笑容和语气,对郎乔撒娇道,“如果不是你的果酱,我可能撑不到现在。”
郎乔被逗笑,正准备对费渡讲一些她认为有用的实话,比如“果酱是骆闻舟亲自熬制的,东西也是他想着带来送你的”,却被骆闻舟的冷笑声打断,她立刻调转了话锋,不敢口无遮拦坏了别人的好事:“你喜欢就好。下次来,我还给你带。”
费渡没有像拒绝陶然一样直接拒绝她。郎乔看起来涉世不深,应该是在很好的环境中被保护着长大的,尽管他二人年纪相仿,但她的纯真令费渡艳羡却又不忍伤害。所以,他只是笑着回了句“谢谢”,并没有作出“下次再见”的约定。
“好了,我们走吧,也该让费渡好好休息了。”陶然站起身,拍了拍费渡的肩膀,“多保重。”
费渡轻轻点头,说的还是“谢谢”。陶然不再赘言,转过身向病房外走去。郎乔有些困惑,看看费渡,又看看站在门口等她的陶然和骆闻舟,不明白今天怎么刚来就要走——纵使不舍,但她还是同费渡说了“再见”,不明就里地回到兄长们的身边。
陶然率先离开门口,郎乔挎着骆闻舟的手臂,两个人贴得很近,走在陶然的身后。费渡始终保持微笑,目送他们三人相继离去,将骆闻舟最后留给他的阴鸷目光刻在了心底。
——像猛兽锁定猎物时的目光。费渡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上,狂乱了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这就是他的命中注定。费渡并不喜欢这个说法,但费承宇从小就给他灌输“命中注定”的思想,说自从遇到你的母亲,我就知道那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所以我绝对不能失去她,她也绝对不能离开我的身边。因此,他的母亲一直在费承宇的屋里,连她的亲生儿子都不配与她相见。
费渡从未有过这种非谁不可的感受,更没有极致到变态的占有欲。亦或许就是为了证明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他才频繁地更换伴侣,每次都是对方厌倦了或是疲惫了而提出分手,他总是很绅士地表示“遗憾”但绝不强行挽留,之后再好好地迎接下一段恋情的到来。
第一次认同“命中注定”是在十几天前,他躺在雪地里,命悬一线,被一个矫健的身影救下。那个时候,费渡以为扑向北极熊的是狼或者其他猛兽,只为了和虚弱的北极熊抢夺食物——即便如此,他也愿意献出生命。因为,他认定了这就是自己的命。
第二次,则是在他醒来后的那个傍晚时分。骆闻舟出现在他的病房里,高大的身躯,冷酷的表情,一言不发,却将目光锁死在他的身上。陶然说这是自己的兄弟,是他帮忙一起将费渡送到医院的。
骆闻舟与陶然是兄弟,郎乔是他们的妹妹。费渡猜不出他们三人之间真正的关系,只知道郎乔明显与骆闻舟更亲近。大多数时候是他们三个人一起来,有的时候是陶然自己来,有时候则是郎乔和骆闻舟两个人来,但绝不会出现骆闻舟独自前来的情况。
——他就是个帮忙的,就是个跟班的,若不是为了陪兄弟或是妹妹,骆闻舟才不会大冷天的跑到医院来。
费渡会这样猜测,是因为骆闻舟给了他这样的感受。此后,他经常会为“自己或许猜对了”而感到难过:他被困在病床上,连勾引自己命中注定的力气都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花言巧语没有施展的机会,身体的魅力……也全被固定带绑紧,没有发挥的余地,只是一个眼神他就轻易被对方虏获,却完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行动受限的费渡难掩焦躁,只恨时机不对,恨自己太过软弱,还是输给了费承宇的胡言乱语。
——他的猛兽,用锋利的牙齿将他咬碎,吞食他的血肉,把他转换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从此,他便是它的,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其实,口味独特的从不是别人,而是费渡自己。
只有骆闻舟那样的人才能予以他满足。他愿以身相许,只要对方也愿意。
Y城几十公里外的密林深处,依托于层层松树的保护,连猎人都不知道这里还藏着一幢森林别墅。费渡的“命中注定”正在别墅的酒吧里喝闷酒,气氛压抑得连最活泼的郎乔都不敢靠近。
“骆哥到底怎么了?”郎乔躲在陶然的身后,三分担心七分好奇。
陶然欲言又止:他并不能理解骆闻舟。
“极夜快结束了,可能他也烦得不行吧。”陶然揉了把郎乔的头发,让她找其他兄弟姐妹玩去。
兄长们要说话,郎乔没有旁听的资格。她蒙昧地站在原地,不懂为何骆闻舟要因“极夜快结束了”而烦躁。尽管比起极昼郎乔绝对会更喜欢极夜,但是,她不会因为即将失去这个极夜而忧虑,她只会满心欣喜地等着下一个极夜的到来。
以及,“也”烦得不行?郎乔挠着脑袋,更令她费解的是陶然又在烦些什么。
“他今天跟我说了,”陶然坐在骆闻舟身边,为了好好谈话,他没有陪喝的准备,“不想再耽误我的时间。”
骆闻舟装聋作哑,一杯又一杯,闷头喝着伏特加。
“他问我:他出院后,我要用什么理由去医院。”陶然也不用骆闻舟回应,就当身旁是个嗜酒的树洞,“我没想过。他出院后就进入极昼时期了,我也没法长时间地留在城里,大概……也是缘分没到,不如就这样放下了也好。”
骆闻舟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再次斟满后将酒杯推到陶然面前:“你都没拿起来,说什么‘放下’。”
这是不喝就不能好好说话了。陶然没有办法,只能拿起酒杯,指腹摩挲着杯壁,思量着在自己喝醉前有哪些必须说的话……沉默少顷,他再次开口道:“我不去的话,你也不去了吗?”
骆闻舟弯曲手臂,用胳膊肘撑着吧台,半张脸搭在拱起的手背上,懒洋洋地盯着陶然手里的酒杯。
“哎……”陶然无奈,只好小抿了一口——酒液灼烧他的喉咙,让他很难再保持温和,“人是你救的,有主没主的干粮也是你惦记的,凭什么让我承受被误会的尴尬?”
骆闻舟哂笑:“陶陶,极夜就快结束了。”
每次都是这样!他的脾气上来了,对方就卖乖示好,然后话题就会被带偏,骆闻舟总是用这个办法来回避问题。陶然愤恼地灌下杯中剩余的酒液,转而将所有火烧火燎的狂躁都撒给骆闻舟:“极夜结束了就不会再来了吗?你还没试过呢,怎么就确定他一定不愿意呢?说我没拿起来,好歹我努力去争取了。你呢?去了就会给人家摆臭脸,心里那点弯弯绕连熟人都捋不直,还指望陌生人能跟你心有灵犀啊!”
骆闻舟不为所动,故技重施,继续转移话题:“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你怎么能满足于只停留在‘争取’阶段呢?”
“我乐意!”陶然喝得猛,心里又有气,这会儿已经上了头,根本没注意骆闻舟说的“妾有意”,一门心思想着不能被这王八蛋给绕过去,“——你甭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你有顾虑我知道,但那不是你欺瞒费渡的理由。他要怎么报答是他的事情,但他应该报答的是真正的救命恩人,而不是我这种搭把手的旁人。”
陶然生性随和,很少说或者做令人难堪的话和事。他经常扮演给梯子让人下台阶的角色,以至于连骆闻舟这样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会忘记,其实陶然执拗起来真的是十匹驯鹿都拉不回来。
当然,这种情况很少发生,除非各种限定条件都已满足。比如现在,陶然已经压抑到了极限且处于清醒与醉之间的状态。
从递给他第一杯伏特加开始,骆闻舟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只是没料到陶然会在醉倒前说那么多“心里话”。
陶然的“酒后吐真言”还在继续,他边喝酒边小声絮叨个不停。骆闻舟不想听清,奈何他耳朵太好使,又是自己把人灌醉的,只好坐在一旁静静地受着——说的还是老一套,无非是什么“我这样,万一我的孩子也这样怎么办”,亦或是“怎么我就不理解你了,怎么就不一样了”的话。最后,他一定会将总结的内容放到骆闻舟身上:“你试试的……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呢?”
骆闻舟嘴上哄着说“好”,心里想的却还是“你不会明白的”。
因为陶然没有看见,费渡与救命恩人四目相对时的眼神:不是无助等死的猎物,也不是渴望得到救助的落难者。
——他是主动献身的猎手,企图占有你的全部。
只有骆闻舟这样的狩猎者才会明白,毕竟他也总是这样看着费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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