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失败,就可以拥有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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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一元战队打进了决赛。
游戏群现在已经改名为“一百块官方爱好者组织”。群名海选的时候是一毛,进正赛了就是一块,进决赛了就是一百块,如果拿冠军,就要改成一万。
群里有战队工作人员,隔一段时间还会花钱搞点民间比赛或者聚会活动。
群成员以前是比较固定的,偶尔才拉几个新人进来,最近因为战队太火,连带着游戏群的成员也多起来。
决赛日,战队包了酒吧专门给群友看比赛,酒水管够。
决赛是五局三胜制,一开始两局都输了,酒吧氛围十分沉郁。大部分人都在互相打气,表示还有机会。有几个人却十分违和地在争执究竟是谁的失误造成的。
“你看这里,四个队友都快把对面团灭了,李荀居然一个人冲出来乱跑,被抓了吧。经济都在他身上,他死了就全完了,这还能洗?”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李荀今天手感很好。至于为什么输,场外其实不好定论。
阮元元当时很担心。
他之前听说过费扬的情况,得了三个亚军,却始终差一点问鼎,而且后两次他都超常发挥、还真是C犯处送掉了冠军。以至于去年比赛结束不久,他精神上就出了问题。
毕竟电竞是很吃年龄的,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就会开始不断叩问自己,如果不是不够努力不够天赋,那难道是命该如此?
而李荀就是个超龄新人,在现役的C里几乎是年龄最大的。事实上他根本打不了几年。
虽然在队友眼里,他似乎心态很稳,操作也没因为压力变形,但就阮元元对他的了解,得过病的人,心理防线是相当脆弱的,要是下一把输了,他可能面临不仅仅是输比赛的失落,还有来自网友甚至队友的审判。
而他甚至可能没有再来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此时此刻,阮元元听还有人在那吐槽,顿时就有点冒火。一回头,却见说这话的竟是老熟人。
这大刷哥此前被李荀的保镖团成球扔出去,大家就没再管他,他现在竟然还能厚着脸皮参加活动,也是无比奇妙了。
不过他再不要脸,也没再跟旧群友一起玩了,倒是在新人面前耀武扬威,话里话外一副李荀当年也是他手下败将、是他教李荀一步步走向世界舞台的样子。
“大哥,你能不能别霸着屏幕在那传教啊。”一个十分傲慢且冷淡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男人ID叫春棠,因为他原名就叫周春棠,纯纯的新手,好像是一元的工作人员芮琅拉进来的。此时芮琅也在现场。照理说她应该起到一个平息矛盾的作用,但此时她看了周春棠一眼,并未开口,反而去问大白她们要不要来点别的鸡尾酒。
搞了几次活动,她和大白她们关系还不错,平时甚至会约着一块儿出去喝酒露营。
刘纶用眼角瞄了下围在自己身边的新群友,又看了看坐吧台上的周春棠,“春棠是吧,你一个新人,这就有点不识好歹了。我在跟你们讲这局的问题,以后上分你经常都会遇到这种C,懂不?”
周春棠靠着吧台,手里抱着可乐,态度怪怪的,有点像故意找茬,又吝于言辞。“喝蠢了吧,离那台电脑远点。我看主频道广告都比看头猪在那瞎BB强。”
大屏幕的内容是电脑投上来的,刘纶为了复盘,并没有打开赛事主频道,反而在客户端的对局录像里拉进度条逐帧找李荀的问题。这就逼得酒吧里其他人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复盘。
不过主频道正赛也没开,现在在放战队拍的广告和小花絮,倒也没人说什么。
大白乔渝几人见这边动静不小,一看周春棠那趾高气昂的样子,绝不是善茬,当即碰杯嗑起瓜子来。
刘纶就着酒吧昏暗的灯光打量周春棠,再一次发动了以貌取人的技能。
痛T套白羽绒服,羽绒服揉在角落里,脚上还趿拉个大拖鞋,头发又乱糟糟的,人长得还算可以,但看就是个低情商的死宅。
此前他被李荀的人单方面打了,屈辱离场,当晚他就找律师要起诉李荀,同时找记者要爆他黑料,还在网上一通发泄。却没想到找了一个星期都没中意的律师接。因为人又没受什么伤,他也没当场报警,压根就是件无风硬要起浪的“荣誉案件”,他想法奇葩难伺候,有点资历的不愿惹一身骚,新入行的他自己不满意,最后遇上一个吹得天花乱坠的,哄他拿了几万块无事发生,现在反而在跟那个律师没完没了地扯皮。
记者这边就更简单了,关于李荀的爆料,他们当然愿意增加话题量,但你不能空口无凭,总得有点证据,可这事别说什么证人录音,连张照片都没有,爆假料犯法的啊。故而让人跑了几十家官媒自媒体KOL,到最后,大刷哥仍只能负气而归。
最可气的是,这事发网上他还被嘲笑了,说他哪来的妖怪妄想跟太子爷同桌吃饭。
他跋扈惯了,同时因为能力所限,又无缘与比他更横的人接触,吃了那次瘪后,只学会一个“不要和穿十几万大衣的人吵架”的道理。所以这次看周春棠这样,他冷哼一声,放下警惕,故态复萌。
“你他妈说谁是猪呢?耍小聪明是吧?死娘炮,滚过来给爷道歉,否则我要你后悔!”他随手抓了个酒瓶子,学当初大白的样子,远远指着周春棠,扬言他再嘴瓢就用酒瓶子砸破他头。
酒吧当即安静下来,只剩下游戏里的音乐声。
刘纶搞了几次事,现在已经没人帮他了。连劝架的都没有。
芮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这会儿倒是站了出来,拦在刘纶身前,“好了好了,比赛快开了。”
“我又不是来看比赛的。”
周春棠的声音无比讽刺地从后方传来。芮琅背对着他,当即翻了个白眼。
刘纶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一听这话更是来劲,“搞笑,不看比赛你来干什么!你进错门了吧!”他此时感觉自己可以和群里所有人站在一个战线,因为大家都是来看比赛的。
其他人这会儿也觉得怪怪的,还没来得及彼此附耳切切空空,芮琅先一步开口:“这位大刷哥,周公子是一元战队下年度的赞助商,来考察战队运营情况。”
大白和乔渝“喔”了一声,赶紧又要来一盘西瓜。
好在酒吧灯光昏暗,看不出刘纶此时已经熟透的脸。
一元战队是真的不太缺钱,所以对赞助商的门槛也设得较高。当初曹从安给队服规划了好多贴牌区域,都被李荀以太丑为理由拒了。
所以能赶上合作的,除了钱砸得多,多少还是得有点交情。
刘纶虽不明白个中规则,但也在瞬间回忆起那次聚餐的遭遇,低声叨叨着脏话,却埋下头,突然一句:“我去上厕所。”扭头就跑了。
芮琅刚回到大白她们那块儿,又听周春棠在那哼哼唧唧。
“烦死了,要不是没空追线下,谁要和这种妖魔鬼怪看投屏。”
大白听这话术,随口接了句:“大哥,你追星啊,还线下呢。是我们荀哥的粉丝吗?”
“对啊,千与千荀后援会会长就是我。”
“我靠!还真是。”
乔渝以为男生会觉得追星羞耻什么的,没想到隔壁一男的突然举起酒杯,“春棠,我也荀哥粉丝!把我拉进你们后援会行不!”
“我也是!XXL牛逼!”
“让我加一个!”
“荀哥牛逼!”
……
不管李荀能不能听到,酒吧突然相互打起气来,气氛竟无比热烈。
这发展阮元元是没想到的。
当然后来他也想明白了。男人鄙视的从来就不是追星,而是弱者拉帮结群捧他们不喜欢的人。追星的人但凡有权有势,和他追同一个人就显得很有牌面了。
不过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李荀自从开始打职业,状态好了很多。他被更多人发现了,看见了,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多,喜欢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可能真的不那么需要自己了。
他重新审视自己在李荀心中的地位。
是不是就像一般男人过期的初恋一样,带着几分怀念,但要他为了自己影响到工作或生活,那也绝对不可能。
李荀已经是公众人物,如果要他和自己谈恋爱,是不是会有负担,会不愿答应了呢?
而就在他因此感到喘不过气的同时,芮琅趁周春棠去加人,悄悄拉着大白他们八卦道:“什么商业眼光!他是真在追老板,没追上罢了。这个赞助是跟曹从安有py交易硬搞的,老板被哄着答应了而已。”
“他们圈子都知道,他是老板在国外念书时的同学,追得大张旗鼓,全天下皆知。”
大白表示:“这么追感觉也蛮讨厌的。”
“就是很讨厌。但人家不在乎啊。”
话里主人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打游戏我不感兴趣,你们说这个我就来劲了。对啊对啊,我就是不在乎怎么了。反正他讨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比前几年人都见不到好吧。他外婆死了,我家都不让我去瞅瞅,据说闹了好大一场,我都没机会英雄救美。”
大白和乔渝彼此对视,这人是真的有点讨厌……
阮元元听他们谈话,咽了口酒,心里烧得慌,但还是和善地打招呼坐下。
乔渝瞅了瞅他,没主动提他和李荀的关系。
这时候周春棠还在侃侃而谈:“等他们回来,我要搞个粉丝见面会,到时候他就不见也得见了。”
阮元元笑着回了一句:“如果他们赢了,可能会有很多活动,时间恐怕不好排。如果输了,不是很好办吧……”
乔渝挑起一边眉毛。就她的了解,阮元元一向和气,现在说话却隐隐有点阴阳。
周春棠可能听出来了,也可能没听出来。但他无所谓,一力压十会,慨然道:“钱到位了,都不是事。”
大白瘪瘪嘴:“李荀又不缺钱。”
“上赶着送的不要白不要,而且他不缺,总有人缺。”
阮元元皮笑肉不笑道:“那我们一个群的,能提前订几张票吗?他们见面会的票可不好抢啊。”
“放心,见者有份。”
“说定了啊,春棠。看比赛看比赛,诶,李荀出来了!”
不知是谁吼了一下,整个酒吧顿时响彻加油打气的吆喝声。
像是听见了他们的支持一样,从通道鱼贯而出的六个人并没有太沮丧,表情还算比较轻松。
李荀排头,一边走一边啃巧克力,通道上方粉丝伸手来击掌,他就随随便便伸过去拍一下。
再也没有什么和陌生人接触的恐惧。他注意力完全在下一场比赛上。
阮元元看看这个陌生的李荀,又看看那个周春棠。
他升起一个无耻的念头。
他希望李荀输。
三局被碾,一蹶不振,所有的应激反应都回来了,然后自己再次神圣地出场,天使降临一般治愈他。届时他会依赖自己,仅仅依赖自己,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再无瓜葛,谁也看不见他,碰不到他。
他只他属于一个人……
阮元元打了个激灵,酒吧又“卧槽卧槽”地嚷起来。他抬头,见一向在bp阶段不发言的李荀说了句什么,随后梁金祥在第一个选位点出了李荀的爱用英雄——
一个只有前期、没有逃生技能、不留任何余地的疯狗式英雄。
这个英雄在目前的比赛里还没上场过。
“他打路人还是打比赛啊,着急回家吗?”那边刚“上厕所”回来的大刷哥声音突然就大起来。
这时候也没人反驳他了。
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这英雄只能打快攻,但这是个拖大后期的版本,并不适合上场。
阮元元心情莫名紧张起来。
李荀离失败又近了一步。
他这一年拿游戏当药,好起来全靠在游戏里的一帆风顺,其实真的很容易被打倒。这样的挫折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自己当初输个小比赛都能郁闷好几天,更何况这种受人瞩目的大赛,圈子里的狂欢盛事。
他要回来了吗?
自己不必追逐、不必忧心、不必痛苦就可以拥有他了吗?
阮元元一方面因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罪恶,为李荀担心,因为已经有人在大刷哥的带动下开始骂他了。一方面又跃跃欲试起来。
与此同时,周春棠站起来,找吧台要了卷大透明胶,塞到大刷哥怀里。
“你干什么!”大刷哥警惕之中也顾不上比赛了。
“你吵死了。再说李荀一句,就拿胶布把自己嘴巴封起来。到时候你要不封,我就来帮你。”
大刷哥嘴巴动了几下,显然不服气,但眼里完全空了,尽是胆怯,憋着一口气,等周春棠模样生动地走了,方才僵硬地喝了口酒。比赛此时对他来说已经不好看了,但他这次并没有找借口走。
再一次,阮元元觉得自己在周春棠面前显得龌龊又怯懦。
但很快,这些不上台面的心思都消逝了。
ID为XXL的C以匪夷所思的走位,忽然跳到人群里,开吸血大,丝血冒险切入,竟然转瞬间收割了小团战。
这个点所有人都以为XXL在打钱,因为半分钟之前他在下路露过脸了。
“喔!!!”
“荀哥牛逼!!”
“卧槽!”
“牛逼!!”
……
长篇累赘的赞美实在难以形容大家激动的心情,唯有简短有力大声的欢呼才足够热烈。
李荀根本没给对手机会,一开场就像全自动人头收割机一样出现在各种难以想象的位置,小团灭大团灭一波又一波完全停不下来。
这时总算有人想起,“荀哥前几个月,每天中午都在外服乱杀,基本上就是这个节奏。”
“笑死我了,这不是在打路人,是把对手当路人打!”
“完美的自己的节奏!”
“放屁,肥羊的先手也很牛,看见没!”
“要不是阿祥视野做得好,荀哥哪能随便在那些旮旯拐角里冒头!”
……
现场氛围瞬间就变了。摧枯拉朽的一局下来,封闭的空间充满欢声笑语。有的兄弟开始到处找人喝酒,分享喜悦。
屏幕上,李荀面无表情地取下耳机,十分淡定地走出玻璃房。察觉到队友没跟上,他停下来,抬头间无意向镜头看了一眼。
酒吧再次发出轰鸣。
“好他妈帅!”
“荀哥!!”
“荀哥!”
“让二追三!”
“让二追三!”
“一元一定赢!”
“一万一定行!”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阮元元愣了,那一瞬间,他竟产生了一种自己隔着镜头在与李荀对视的错觉。
他甚至想伸出手去捋一下对方被耳机压乱的头发。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消失了。
压倒性的,想要李荀赢的心情此时迫切地盖过了一切。
他希望对方现在舞台中央意气风发的轻盈模样永远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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