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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舞台剧般的鲜艳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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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翻不存在的所谓暴政,一切只为了从闷热的空白中逃出生天。

-----正文-----

“你是说,”小田烤火似的在桌面上翻动十指,有些惊讶地问:“那个叫神崎的小子在1989年就已经察觉到日本经济的末日了?”

我把嘴唇贴在薄薄的酒杯边上,默默点头,“甚至还要更早。”

因为我和神崎莲见的初次相见,是在一场中学生演讲大赛的比赛现场之后。

1988年,持续8年的两伊战争在联合国的斡旋下初步停火,苏联开始从阿富汗撤军,韩国举办了主题为“和谐与进步”的汉城奥运,昭和天皇病重全国进入“自肃”状态,中森明菜发行专辑《Stock》,宫崎骏执导的《龙猫》成为国民动画,NHK晨间剧《小纯的应援歌》创下新的最高收视率,三宅一生、山本耀司等国内设计师在巴黎时装周大放异彩。

而就在这么一个1988年,我从高二升上高三,春季学期正式开学之前,东京地区组织了一场主题为“日本的未来”的中学生演讲比赛,大部分参赛选手都在台上慷慨激昂地描绘着聪明又勤劳的人民、科技与市场、不断发展如同无法停下高速列车那样腾飞的经济。

只有莲见上台后,先是对着台下的观众沉默了足足五分钟,随后,说了句“日本的未来将会在五年之内结束”,便鞠躬下台。

这个出格的举动引来了评委喝老师们的严厉批评,而我那时候却在台下偷偷地笑了。

我从前从未见过他,大概因为我是少见如猫熊的文科班男生,而学习理科的、智慧的、日本的未来们,当然没有时间与我相交。

演讲比赛结束之后,在所有人都对这一「反社会」分子敬而远之的时候,我第一次主动结识了这位将会“结束日本未来”的神崎莲见同学。

因为我也是那样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整个社会的全部空气里都像是弥漫着多巴胺一样欢腾不停的时候,我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透明的绝望和无措。

我们真的是这个地球上最智慧勤奋的种族吗?

至少,我不是。

神崎莲见也不是。

日本的未来会毁在我们两个这样的人手里吗?

我不知道,大概原因是我进入了只能依靠投资存活而非主动创造价值的文科班。

那时候,我为数不多能够说得上友人的仅有几人,其中一个是地产商人的女儿,名叫朝仓南。

与上阵子刚刚完结的动画棒球英豪的女主角浅仓南的名字发音相同。

南也是个相当有趣的人。

或许我应该叫她朝仓,但由于我十分喜欢みなみ这个读音,所以她也很大方的同意我称呼南。

南自诩斜阳一族,是为60年代无赖派文学精神的延续者,最推崇的作家是小林多喜二,最瞧不起的则是三岛由纪夫。

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虽然全共斗时代早已过去,但其为日本教育体制带来的改变不可谓是不大。

不折不扣的左翼分子,和神崎莲见这种怪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们偶尔也会称呼她为「治」,没错,昭和年代的津岛修治,就连喜欢和讨厌的人都如出一辙,太巧了。

除此之外,我的友人帐中还有一位虽然是理科班学生但同样遭到排挤的怪人绀野健太,以及勉强算是友人的,昭和太宰的好朋友,就读于隔壁天主教私立女校的大‎‍‌美‎‍‌人‍‌‎‌‎吉田由美……

就连吸引‎‍‌美‎‍‌人‍‌‎‌‎这一点都如出一辙,实在是太巧了!

哦对了,还有因为在校园漫画周刊连载新作大受欢迎而走火入魔般休学的古川拓也君。

加上我和「新入社」的神崎莲见同学,我们六人组成了新的东京高中生X-Japan。

——当然,没有在NHK红白歌会面见中森明菜小姐的资格。

这一年的X-Japan本尊,其实还远没有能成为日本流行音乐的“奇迹”或“神话”,刚刚发行了乐团的第一张专辑《Vanishing Vision》,甚至都尚未与索尼CBS签约,前途仍处于一片迷雾之中。

日后的人们才会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乐团将会开创日本风靡全球视觉系浪潮,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以独立制作专辑打进主流唱片排行榜的摇滚乐团、第一个正式专辑销售破百万张的摇滚乐团、第一个登上NHK红白歌唱大赛的摇滚乐团、第一个连续三天在东京巨蛋举行演唱会的艺人组合……

但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眼下的他们就已经是日本地下音乐界独立摇滚专辑销售纪录的保持者了。

这时候就要讲回刚才短暂提及到的怪人之一,绀野健太同学,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地下摇滚乐狂热爱好者。

我们会成为冒牌X-Japan也完全出自绀野的授意。

当被和这群怪人们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常会莫名地觉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悲观感。

这并非是在说我与其他人一样,觉得与他们同处一室时并不自在,只是,好像鴫野静流,也就是我本人,并没有任何足够称得上古怪的地方。

鴫野静流并非怪人,这一认知叫我无比挫败。

在神崎莲见加入之前,相比起X-JAPAN中的一员,我好像更类似于幕后经纪人的角色。

——当然,发掘神崎莲见加入X-JAPAN这回事本身,也叫我更像是在充当组合经纪人的角色。

奇怪的是,在神崎加入之后,这种情况却彻底地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回转。

如果说绀野健太是乐团主唱TOSHI的话,那古川拓也一定就是他的YOSHIKI,昭和太宰的身边也有美丽的山崎荣富小姐,原本的五人之中只剩下我一个多余,直到神崎莲见的出现。

事实上,我见到那位吉田由美同学的次数比见到校长渡边先生还少,究竟为什么会成为组合,我本人也完全理解不了。

自从上次神崎莲见提议开始用可尔必思干杯,很快,连带着绀野和南都开始一起加入可尔必思行动。

或许也是因为在1988年,可尔必思这种饮料在年轻人之间本来就相当的流行吧?

总之,那天我们几个约好在部活结束之后,一起去探望再一次住进病院的古川,好运的是,这一次他也成功活了下来。

严重的哮喘与心脏疾病时古川拓也休学的原因之二,不过我仍旧认为,要在死之前让自己的作品登上周刊少年Sunday的决心,才是绝对的罪魁祸首。

古川像没有明日那样的活这件事,我是可以理解的,这与这个时代中绝大多数挥金如土的年轻人不同,从小患病的他是真的早已习惯接受,像立刻就会死一样的不需要明日。

可现在想想或许又是相同的,相同的,能够被看到的,死的未来。

因为能够看到死,所以才会像那样狂欢一样的活。

区别只在于清醒有意识的看到,和在潜意识中茫然无措却又无可躲避的看到。

“恭喜你,这一次又顺利活下来了。”

说话的人是绀野,他带了完全不适合探病的,鲜红色的花来。

那种东西最后都只会被丢进垃圾桶而已,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人最先开始说出探望病人需要带花这种话的,根本就只是浪费而已。

“谢谢,”古川的手术在两天之前结束,现在还有些气短,大概讲不了太多的话。

夏天,滚烫的日头快要把人烤干,病院却冷得要人命。

哦,这本就是一个要人命的地方,说来也并不奇怪。

“共通一次之前能够顺利出院吗?拓也。”南问。

“摆明了是不能吧?”古川拓也说着先是笑了笑,然后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就像是哮喘再次复发那样沙哑的喘气,我们吓得手忙脚乱,赶快按响了护士铃后才在古川重新恢复正常的笑声中发现,又被这小子耍了。

南双手掐腰,生气地朝躺在病床上哈哈笑起来的古川抱怨道:“嘛,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吧?总是像这样吓人,直到有一天你真的死掉的时候我们也会只当作是玩笑来流眼泪啊!”

“那很好啊,”古川抹掉眼泪,“就这样吧,治。不需要掉眼泪了,就当作玩笑来高兴地看着我的尸体被送进火化炉吧,然后小心我还会突然跳起来哦,毕竟死掉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了。”

“你这怪人……”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总之,在病院和学校也没什么不同,就好好地画画吧!前不久才刚刚上映的那部《AKIRA》,据说制作预算甚至高达11亿日元!他们好像还成立了什么投资委员会……总之,现在的漫画家真的有花不完的投资,日本的文学和艺术发展就像是拥有奴隶制度的古希腊一样,因为富裕,所以可以不用考虑生计,不计代价地去创作。总会有人为此买单的。”

“只是画漫画就可以活下去吗?”一直沉默不语,像空气一样透明的神崎莲见突然像这样开口道。

“为什么不可以?”南有些不解地反问:“反正如果缺钱的话,只要去涩谷和六本木的街道旁等着捡掉在地上的五百元就好了啊,现在的日本就是这一点好啊,富裕到几乎透明的绝顶空虚。”

“绝顶?”我因为南的这个用词,噗地笑了一下。

“绝顶。”南点头,认真地。

“可是……”

神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立刻被绀野健太皱着眉打断。

“我们是来探病的,没错吧?”绀野健太这么说着,突然朝我看了过来,“鴫野,你有带可尔必思来,对吧?”

“啊……嗯,没错。”被绀野提醒我才想起,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罐装的可尔必思,然后小心翼翼地摆在古川病床边的柜子上,动作简直像是在供神那样。

“总之,”我对古川说:“最近我们打算开始戒酒了,不知道你的病情能不能摄入可尔必思,总之酒精是绝对禁止的对吧?”

“最近,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古川没有回答我的白痴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提问道,“漫画,也是需要灵感的嘛。”

“学校吗?”

“嗯。”

“没有,”我想了想,然后摇头,“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一切平静照常。”

“这样啊。”古川点点头说,“整个冬天直到夏季都没有发生任何事,因为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高中生了吗?”

“说三派全学连哦,”讲这个南就起了兴致。

1968年,以《安保条约》为导火索,对大学的管理体制、高昂的学费、以及缺乏学生参与的决策过程感到不满,要求大学改革的全日本学生运动。

……虽然声势浩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运动逐渐走向衰落,最终未能实现其改变日本的政治格局的根本目标。

到现如今,与那时候相同的,只剩下了动机公路长跑,鴫野静流此人去年病退,前年也是。

“虽说失败了,但全学连为日本教育体制带来的改变不可谓是不大。”

又来了。

不过眼下的日本,根本已经再不存在什么为了争取利益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学生大联合,剩下的只有纸醉金迷的茫然、放纵、消费、攀比。

太富裕了,就是这点叫人忧心。

其实朝仓南根本连半点都不了解正真的左翼运动,她甚至连自己在推崇什么都根本还不清楚,只是因为「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就把思想的旗帜拿来当作无趣青春的装饰品,然后又因为十七岁的荷尔蒙陷入一腔热血又盲目的自我追寻中去了……这话是我后来才发觉的,那个时候,我也不明白。

因为那一年我也只有十七岁。

“不如来办一场盛典吧?或许以前也被叫做革命。”神崎莲见趴在病院低到有些过分的窗台前,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此时的太阳正稍稍向海的那边倾斜。

“革命?”我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讲到了这里,搓了搓鼻尖问:“但是,动机是什么?”

“动机?什么动机?”

“发动革命的动机啊!造反的理由,是什么?”

“啊,理由……那你等我一下。”神崎突然皱起眉头开始很认真的思考起来,但为什么是现在才开始思考?在决定要发动革命之后才开始思考革命的理由?

“啊,我知道了!”神崎莲见眼前一亮道:“就是因为无趣嘛。”

“无趣?”我实在理解不了那算是一种什么理由。

“对啊,无趣!”但神崎似乎发觉自己找到了一个顶好的缘由,兴高采烈道,“人生、青春,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无趣呢?这是不对的吧!向不正确的事情发出控告并且用武力争取自由的,这不就被叫做革命吗?”

啊?

好吧,我明白了。

所以,出于一种对取得好的成绩、考上一流大学、进入企业社团就可以获得幸福人生的不信任感,如同被困在玻璃瓶中的夏虫那样的我们,在神崎莲见的领导下,就这样决定在1988,昭和年代的最后一个夏天,对平凡又无趣的人生发起一场如同舞台剧般鲜艳的革命。

推翻不存在的所谓暴政,一切只为了从闷热的空白中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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