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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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歇的甜香在空气里弥漫，闻绍明端起咖啡，在杯壁上看见了自己程式化的笑容，合乎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

这个月宋暄声除了检查，再也没亲自来过实验室，拿药都是身边的助理代拿。刘兴元看在眼里，忍了一个星期没忍住，还是把闻绍明叫走了。

“绍明，你是不是最近对宋暄声太冷淡了。”他按着头，很头痛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现在我们正在争取常山科研所的入驻权，宋暄声是关键人物。靠实力说话肯定是没错的，但我就担心别人攀关系抄近道把我们挤下来......”

闻绍明看着他导师不到四十就白发斑驳、眼圈乌黑的脸，脸还冷着，但心里已经开始叹气。

“老师不求你为了项目，就算是为了自己着想，好吗？”刘兴元絮絮叨叨：“今年项目提交上去，明年你就要考评了，从助理研究员往副教授是最关键的一步，多少杰青倒在这道坎上了。你又不愿意去授课当讲师，要走科研路就只能这样走。”

闻绍明的脸色变换好几秒，才勉强答道：“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刘兴元摇头：“不用，也不用。你年纪大几岁，也是有正经身份的人，怎么能让你追着宋暄声跑，哪像什么样子。下周一学术交流会，你代表我们课题组去作报告吧，医科署和唯生都会出场，宋暄声应该会自己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就看看宋暄声什么反应吧。如果他转移目标了，那也就算了，这种公子哥儿没长性的、如果他对你还有点意思......你就稍微和他吃个饭什么的，顺便提一提我们课题组。”

闻绍明的脸色更阴沉了，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头出去了。

只剩下刘兴元在办公室里长长的叹气。

闻绍明放下果汁杯，实在没有胃口。中场休息，他已经看见了最前面最围着的宋暄声。深青色西装，海蓝宝石色的领带，宽肩窄腰，往人群里一站如鹤立鸡群，把周围那些老教授、中年学者比成了渣。

真是一副好皮囊。他冷笑了一下，擦了擦手。原来真有人这么幸运，与生俱来什么都有，这样的人生真是太圆满无缺了。

让人厌恶。

他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恰好走到他曾经共事过的另一位副教授身边，后者对他显然印象深厚，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大着嗓门喊着他的名字，从人群就转过身来。

这一嗓子也恰好被正在和别人交谈的宋暄声听到了，他跟着望过来，看见了雪白衬衫、纯黑长裤的闻绍明，金丝眼镜夹在高挺的鼻梁上，雪山般孤高出尘。

他也顺势跟着往这边走了两步：“闻助，好久不见。”

闻绍明先和喊了他的副教授打招呼，再向宋暄声点点头，态度就显得随意了几分：“宋总。”

“失陪一下。”宋暄声和之前交谈的人说了句抱歉，在无数注视着他的眼光里走向闻绍明，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性‍‎‎‌‍交‌‍‎‌谈。闻绍明问了问宋暄声近日来的身体状况，宋暄声笑着说还可以，只是闻不到任何味道有些奇怪；闻绍明说下个月开始换第二疗程，他能闻到一些刺激性非常低的绝对安全气味，宋暄声说好。

这二人实在是态度太过家常，很快就引起了一些讨论。待到下半场会议结束，宋暄声更是不避嫌，亲自开着车在门口等闻绍明

闻绍明拿着包的手僵了一下，狠狠地攥了一把，掐得指腹都泛疼，然后才端起笑容走上去，交谈片刻坐进了宋暄声的副驾驶座。

二人一路开向一家装潢讲究的私房菜馆。

客气一番后，宋暄声完成点菜，服务员们依次退出并轻轻带上门，宋暄声亲手为闻绍明斟满茶水：“闻助今天有兴致喝酒吗，这家的青梅煮酒风味非常独特。”

闻绍明看着杯子里清澈的茶水，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扬了一下：“我喝不了，谢谢宋总。”

“太客气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叫我暄声就好了。”宋暄声把茶杯放在他面前，比了个“请喝”的手势：“我也不讲究了，就叫你的名字。”

闻绍明假笑道：“您请便。”

“我知道我的追求可能让你为难了一段时间，但是我也绝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我们相处的日子不长，你可能对我还不太了解。”宋暄声开门见山：“就算做不了伴侣，做朋友也是好的。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不想错过。”

闻绍明的假笑怔了一下，他缓缓看向宋暄声：“您的意思是......”

“我先是敬佩你的履历，然后才是看中你的相貌。这两个星期我了解了一下‘无性恋’，也确定你此前的确是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兴趣。我虽然比一般人长得好些、身价多些，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是勉强不来的。”宋暄声此刻看起来风度翩翩：“如果你真的对我毫不动心，那也没关系。只是另外一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闻绍明心下一松，虽然仍提着警惕，但已经比之前缓和了很多：“您请说。”

“唯生医药的常山科研所即将成立，是承接了联邦的中心任务‘生育率提高’的，医科署准备用二十年时间投入于此，目标是在下一个20年完成新生儿出生率逆转。”宋暄声说：“我看过你之前给李署长的汇报，想法很新颖，很显然是岚大的环境拘束了你。如果你愿意，我想挖你来常山，单独拨给你一个实验室，给你招募几个博士做助理，而不是作为岚大医学院进驻，继续给刘兴元打工。”

闻绍明握着杯子的手陡然紧了几分，但他面上不露声色：“我博士毕业才两年，恐怕还没有单独带领一个团队的能力。”

“不用谦虚了，绍明。”宋暄声笑起来：“你连跳三级上大学，直博生涯也是以最快的速度毕业，中间甚至还有时间读了一年交换学者。刘兴元很努力，家境也不错，但要我说，他那些一作论文，实际上都是你不眠不休润色的吧？”

闻绍明垂下的眼睛中寒光一闪。

“他对你恩重如山，你愿意给他让成果，那是你俩的事。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给别人打白工，刘兴元的天赋也就到这儿了，但他还想着继续往教授爬，你就得继续给他出成果、做数据，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他也不可能放你走。”

宋暄声摇了摇杯子：“恩情，档案，职级，他是卡着你哪一项，还是全都卡着？”

闻绍明不说话，只是啜了一口茶水。

“我会给他施压，让你放走你的人事关系。如果你愿意，下个月十五号就可以去常山科研所报道。你会有自己专属的实验室，挂着你闻绍明的名，今年七月我给你招2-4个博士，背景履历专业你自己挑，成立你Dr.闻的课题组。”

宋暄声淡淡道：“岚大这边你可以继续跟进我的超敏症治疗，交给刘兴元我也不放心，工资照领薪水照发，别人也不会说你忘恩负义背叛师门。”

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脸上已经有点冷了，语气也带着淡淡的厌倦：“我一次把话说开了，绍明，你好好考虑吧，明天给我答复。”

闻绍明又啜了一口茶水，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冷笑。

有什么区别？说得好听，给了个更大的笼子，但本质上不就是换了个地方为人奴仆吗。上城区的人真有意思，抛出饵料把人当狗看，还要这样一幅“我赏赐你快谢恩吧”的嘴脸。

但他的确拒绝不了。

谁叫他也想往上爬呢。

“不用等到明天。”闻绍明放下杯子，笑容很温和：“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答复。这是一份我拒绝不了的offer，如果您愿意加急给我办入职手续，下周我就能去常山科研所报道。”

宋暄声笑了一声，眼睛里全是“果然如此”的满意。

他颔首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多么居高临下的语气啊。闻绍明想。多让人想掐死他。

但他的笑容无懈可击 ：“拥有更好的条件和平台是每个有科研梦想的人的目标，我只是被您的优裕条件打动了而已，这很正常。”

他越谦虚，宋暄声就越喜欢，越看他顺眼。虽然情场上进展不顺利吧，但是无所谓了， 谈不谈的也就那样。温驯漂亮的人有的是，有天赋能干事的可不多。

想到“有天赋能干事”，他脑子里又浮现起一个人，瞬间让他心情差了不少。

此时，服务员轻轻叩了叩门，开始上菜了。宋暄声看着服务员精心布置菜肴，闻绍明坐在另一头，他心绪却仍然烦躁。

想他做什么，操。

宋暄声越想越烦，抽了根细烟夹在双指间，烟身雪白纤长，滤嘴镀了一层金色，含入唇间的那部分有一抹淡淡红痕，宛如‎‎美‍‌‎‍人‌‎口脂。

“不介意吧，绍明？”他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

闻绍明当然笑着说“不介意，您轻便”，眼睛又扫了一眼那根造型特别的烟。

“别担心，是专门定制的，不会影响药效。”宋暄声“啪”地点了火，第一口没过肺，从鼻腔里转了个圈，清凉的薄荷味道和果香慢慢释出，十分提神醒脑：“没有尼古丁，仅仅只是一些替代烟草的草药。”

“我不是说成分。”闻绍明笑道：“是您的烟造型很独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嗯，我自己画的。”宋暄声抖了抖灰，却仅仅只是带了一嘴，没有对这造型进一步讲解的意思。

闻绍明自然也知情识趣地不再多问，两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席间，宋暄声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好像接到了谁的信息，眼睛里兴致盎然。

看来他突然放弃对自己的追逐是有原因的，另结新欢了而已。

闻绍明低着头夹菜，嘴角扬出一个极为讽刺的弧度。

结完账，宋暄声又将闻绍明送到岚大门口，非常客气地送他下车。他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校门：“我月底还得来一趟，毕业典礼还是要参加一下。”

闻绍明恍然想起来他也是岚大毕业，今年的应届生，两人年纪阅历不一样，地位却完全颠倒。他心里觉得讽刺，面上很客气：“那到时候祝您毕业快乐了。”

“也就那样吧。”宋暄声抱着双臂：“本来也没来过几次，除了上课基本不进去。要不是有个傻子在我也......”

他顿了一下，没再接着说，和闻绍明打了招呼转身就走了。

闻绍明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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