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化

-----正文-----

宋暄声确实在后院，身边是表情淡漠的黎知秋，身边永远围着一簇人。

白余面对顾由的万千勇气全没了，他抱着盒子躲在廊下的阴影里徘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寻到空隙凑上去递交礼物。

人实在太多了，每一个都光鲜亮丽，和他不是一个世界。

那是宋暄声的世界。

白余在走廊下面躲了半个多钟头，躲到他自己的体温越来越高，简直有点站不住了。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季窈夫人玫瑰似的娇艳面孔。

季窈夫人和宋暄声一模一样的深栗色长发盘成低低的髻，簪着珍珠发冠，琥珀色眼睛笑成两弯月亮：“小白，你也来看暄声吗？”

白余有点无措地站直了：“季夫人，我......”

“嘘，上次说过的，要叫阿姨。”季窈夫人竖起食指，冲他眨了眨眼：“最近暄声心情都不太好，我们请了他所有的朋友来，希望他能开心一些。我特意让他自己去给你送请柬噢，你收到了吗？”

没有的......没有任何请柬，白余是不请自来的。

可是他不敢说。他如果要说自己和宋暄声闹翻了，就势必要牵扯出没有及时交学费的事。就算他问心无愧，他也不敢赌季窈夫人对他的失望。

他点头：“收到了，谢谢阿姨。”

“那就好。”季窈夫人笑着，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今天也是你的生日。等晚上把客人们送走了，你留下来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白余怔怔看着季窈夫人，眼睛里慢慢湿润了。

“我记得的呀。”季窈夫人温柔笑着：“小白和暄声是同一天的，我怎么会忘记了呢。如果你没有什么安排的话，就和我们一起过吧，就像......你的家人也在身边一般。”

白余看着季窈夫人，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

季窈夫人抱了抱他，指了指宋暄声身边慢慢散去的人堆，说“去吧”。

白余就在这片充满了母亲气息的温柔里，晕晕乎乎往那边走。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季窈夫人收回手，隐隐闻到了非常缱绻、柔和的香气。

自从宋暄声出生，她就没用过香薰香水，对这味道一下陌生。她收回手闻了闻，没察觉出来是什么味道，看了一眼白余鼓起勇气的背影，迟疑了一瞬，还是没说出口。

她没舍得打断白余来之不易的勇气。

但就在这短短十几步，白余颈后忽然如同火烧，剧烈的烫意爆发开来。他每走一步，背上都渗出无数热汗，鬓边飞快的湿润了，将乌黑的发丝贴在颊边，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宋暄声身边那群人，一个接一个回过头来，看到他第一眼就移不开眼睛了，到最后竟然齐刷刷全都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看着他。

宋暄声是最后一个觉察到的，直到白余差不多走到他背后了，他才缓缓回头。

他看见了一双略微失焦的眼睛，清澈分明，倒映着他的影子。

“宋少，祝你......生日快乐。”白余说得很吃力，他状态已经很不好了，雪白的双颊浮起浓郁的红色，每个字都像是在唇齿间带着水光：“希望你......天天开心。”

他说完之后，整个后院都沉默了十几秒，白余站在那里，热汗越来越多，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眼前的晕黑也渐渐深重。

他自己闻不出来，就那十几秒，馥郁而狂乱的香气，在那一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离他最近的宋暄声首当其冲，被掺杂着热意、潮湿和高温的香气扑了一脸。

白余看着宋暄声，忐忑不安，面色越来越红。

宋暄声看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白余看到他的喉结滚了两下，他紧张到了极致，几乎要站不住。

接过吧，接过我的礼物，求求你......哪怕我贫穷、普通、卑微，可是这一刻，我是真的鼓起勇气站在你的面前，以最深重的虔诚祈求你的友好。求你把我当一个普通朋友，哪怕只是一个点头和微笑。

白余举起风铃盒子的双手发着抖。

下一秒，宋暄声喉咙一滚，“哇”的吐在了那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上。他应该是才喝了一些酒，没有吃东西，清水一般的酒液将盒子淋得湿透，酸味沾了白余一手。

他傻在了原地。

宋暄声看了他一眼，仍旧一个字没说，人群轰然聚上来，瞬间将面色惨白、手脚无力的白余挤了出去。

他站在最外围，看到黎知秋第一个奔上去，拖着两眼一翻昏死过去的宋暄声，焦急地叫着“医生！救护车！”

他看到季窈夫人提着漂亮的小礼服裙，强撑镇定地安排着人手，腾出空地，紧急抢救，疏散人堆，稀释空气。

他看到人群频频回望，忙乱之间无数异样的眼睛盯在他身上。

“他是不是和宋家有仇啊，宋少爷‌‍‍‎成‍‌‎‎人‌‍‎‍礼藏一身香水过来害人......”

“宋暄声要是今天死在这儿了，那可真是搞笑了。”

“这人谁啊，宋家的仇人？宋家害过他满门？”

“不是吧，我怎么记得是宋家资助的孤儿？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白余抱着那个被吐得酸气冲天的风铃盒子，扭过头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口，人群全在往后院里冲，唯独他一个人逆着人潮往外跑。

他忘记丢掉那个沾满脏水的盒子，抱得紧紧的。

一直冲到了门口，他才摸到自己满脸热泪，可是这时候他嗓子都哑了，哭都哭不出声。脑子也昏沉到极点，热汗快把他淹没了，他整个人暴露在六月的阳光里，恨不得立马化成一捧灰洒了，也不要再面对这个人间。

他摔在了门口，风铃盒子骨碌碌滚出去，他听见了里面传来很清晰的破碎声。

到底还是摔了。

那一声破碎好像并不只是响在盒子里，也响在他的胸膛里。

白余哭着爬起来，蜷缩在大街上，也看不清自己到底躺在哪里，抱着头往自己臂弯里躲了躲，假装现在有另一个人抱着他，就那么昏着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后颈红肿发烫，有一种极为陌生、此前从未存在过的物质在他血液里飞快蔓延，他的躯壳里正急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八岁，他的生日那天，离开故乡的白余被唤起了本能。

他分化成了一个白栀子信息素的Omeg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