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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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太阳金光灿烂，九点的地铁犹如罐头，付义修瘦弱的小身板被挤在门和人堆之间，挤得五脏六腑里的空气都在吱吱往外冒。他几乎被各种各样的体味淹没，却还要随着四号线一去不回头奔向他的写字楼。

地铁在“百关街，到站”的播报声中停下，两扇玻璃门拉开，人群瞬间像被地铁呕吐出来，哗啦啦乌泱泱的喷向地铁站里。付义修背着双肩包狂奔向出站口，走到太阳底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响。

而且已经有了三个标着“老板”的未接来电。

！

付义修很低的惨叫一声，也顾不上骑车了，先找了个安静地方回拨过去，在等待接起的这几秒钟不断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事的，没事的，小宋总又不能吃人，没事的付义修......

那边接起来了，出乎意料，虽然付义修已经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但宋暄声的声线堪称温和：“你死在路上了吗？”

付义修狂摇头：“对不起老板，我在地铁上，真的太吵了，我——”

“闭嘴。”宋暄声打断他：“白余呢？今天他没来你也不来？”

“我在路上了，还有五分钟到。”付义修急急忙忙说：“小白哥这周起就不来了，他和我交接好工作了。”

宋暄声那头顿了几秒钟，好像在酝酿风暴。

付义修用力闭了闭眼睛：“老板，小白哥说那个厨师也回家不干了，让我另外给您找一个做菜口味淡的厨师。”

“......”

宋暄声又沉默了两秒，语气很温和：“他为什么不来了，他不来为什么跟你说不跟我说？他也跟你一起脑子坏了吗？”

付义修抠了抠自己的指甲，低着头说：“老板，小白哥本来也没签实习合同，之前季夫人说了他要准备升学的话，就可以不来公司了。”

宋暄声说：“我知道。”

“那......”

“他不接我电话。”宋暄声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付义修从中听出了一点死亡将至的气息：“他白余学会不接电话了，就发了个微信说‘工作已交接’。”

付义修这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牛逼了，哥，小白哥，你就是我唯一的哥。

虽然之前付义修一直吐槽，白余对宋暄声好得实在太过分，太死心塌地，他和前台吴姐撺掇白余反抗宋暄声的压迫不是一天两天，但是白余每次只是笑笑不说话。他们以为不可能看到这一天了，没想到白余闷不吭声憋了个大的。

付义修硬着头皮安慰老板：“可能小白哥有自己的想法，孩子大了总是要独立的......”

宋暄声那头沉默了几秒，说：“付义修，你转正几个月了？”

“......上个月刚转。”

“哦，我以为你转了很久了，五险一金交几十万了。”宋暄声那头还是很平静的说出死亡发言：“不然你怎么迫不及待要领失业保险了。”

付义修猝不及防闭嘴了。

宋暄声又想了会儿，说：“他是不是要考研，所以跟你说不来了。”

付义修犹犹豫豫：“应该......是吧。毕竟小白哥是保研边缘人，要是保不上的话，年底就得考了。他们经管分数就是挺高的，专业课也多......”

宋暄声那头又沉默了。

在付义修看不到的地方，写字楼六十多层，他转向落地窗，看着绚烂的朝阳铺洒在这座城市的头顶，大街小巷车水马龙，无数河流涌动。

他沉思了几秒，揉了揉眉心，英挺的眉眼在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浮现了一点无可奈何：“白余他们专业保研成绩怎么计算？”

“85%加权平均学分绩点，10%论文项目‌‍‎综‌‎合‍‌‎‍素质分，5%答辩会评委给分。”付义修老老实实道。

宋暄声的目光落在桌面，一份深蓝色鎏金字体封面的文件夹。

他说：“你给白余发消息，中午十二点前来唯生找我，我有横向课题给他。迟到一分钟，他就滚回学校考研。”

付义修张大嘴。

宋暄声那头“滴”的挂了电话。

白余气喘吁吁冲出电梯，总裁办外面都是平常看着他来来去去的熟人，对他这幅夺命狂奔的样子也见怪不怪了，怜惜又同情地给他让开路。

他没时间道谢，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奔到总裁办门口，急刹车之余还很彬彬有礼地叩了叩门。

宋暄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滚进来。”

白余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反手关门，站在门口看着宋暄声窗前高挑修长的背影。老老实实：“小宋总。”

宋暄声头都不回，指了指桌面。

白余站过去拿起来翻了翻，《数字化驱动下唯生医药公司创新发展战略与运营管理优化研究》，副标题是《以唯生医药集团常山生物科技公司为例》。

“今年要大选了，我们家一直是不站队的，但是生育力下跌是社会性问题，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宋暄声转过身：“常山这家子公司是专门为了繁育研究成立的，这个课题是今年第三季度的重点项目，我的意向是找你们商学院的关宏志院长合作，你去做联络人。”

白余惊得文件都差点没拿稳，他很少有这么不镇定的时候：“......我？”

“嗯，就你。”宋暄声淡淡道：“够你保研用了吧？”

白余垂下头：“......够了，但是......”

“但是什么？”宋暄声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毛：“你做不下来？做不下来拿着文件滚出去找小左换人。”

“我能做。”白余抬起眼睛，睫毛很长很细密，笼着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竟然有点忧色：“我是怕拖累你，毕竟你刚接手公司。”

可能是中午的太阳太刺眼，可能是白余那一瞬间的担忧太真切，宋暄声那一刻没能立刻接上话。

他足足过了好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又背对着白余：“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这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吗？”

白余无声地叹了口气，拿着文件的手攥紧了。他像以往很多次一样，隔着一点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宋暄声高大而不可战胜的背影，没有说话。

他已经这样看了很多、很多年了，从十一岁看到二十一岁。宋暄声后颈每根头发的弧度他都很熟悉，那双淡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有种无机质的漠然。但他笑起来，那股潇洒肆意的劲儿，也确实足够迷人。

白余想，他真的是病了，才一看就入神那么多年，至今也放不下来。

他把文件抱在怀里，声音很轻：“谢谢小宋总。”

宋暄声挥了挥手，示意他滚。

白余慢慢转身退了几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说：“我带饭来了，大师傅还没回家，我还能再带几天，你记得趁热吃。”

他就是因为准备这顿饭，才匆匆赶来，险些迟到。

宋暄声“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对“大师傅”要辞职表达什么意见。

白余轻轻阖上门，慢慢往电梯里走，怀里那份文件被他越攥越紧，到了手指腹都几乎泛起钝钝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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