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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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暄声出院后,罕见的给了白余一年好脸,一直到白余顺利考完中考,和宋暄声再次进入同一个高中。
那一年大概是他和白余相处得最好的一年,白余为他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宋暄声之前的跟班也都不使唤了,他连书包都只要白余背,也从来不从其他人手里拿零食。
一直到顾由有天半开玩笑地告诉宋暄声,白余嫖鸭子。
宋暄声当时以为自己耳朵也出问题了,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
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看书的黎知秋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顾由眉毛一挑:“我骗你们干什么啊?”递过来手机,屏幕上是一段别人发给他的监控,背景是“醉我”后门的小巷子,一个穿着白色套头卫衣的人带着一个略矮一点的男孩走出去。然后是另一段,这两人站在拐角处,白色卫衣从兜里拿了一叠钱,数也没数,交给那男孩,两人并肩走出巷子。
“醉我”是超高清摄像头,宋暄声一眼就能认出来那绝对是白余。
他放下手机,冷了脸看着顾由:“你他妈有病吧,去调查白余?”
顾由笑着说:“兄弟,那哪儿是我调查他?他在你边上这么显眼,这么出风头,他在‘醉我’一露面,多的是人去查他,争着抢着告到我这里来。”
他关了手机,漫不经心靠回椅子上:“我这不也是怕你上当吃亏么。”
宋暄声不耐道:“他就是我一个跟班,去嫖只鸭子怎么了?你自己不也天天在那找人,怎么没人嚼你舌头。”
顾由说:“你拿我跟他比?我拿自己的钱嫖,他拿你爸妈的钱嫖,性质能一样么?”
宋暄声说不出来话,“操”了一声,心里烦到了极点。
“而且,兄弟再提醒你一句。”顾由不紧不慢道:“这只小鸭子,以前也是西青福利院的,靠着黎暖暖来上学,书读一半不读了,去年被我在‘醉我’认出来还睡了一觉。他为了讨好我,主动告诉我,白余对他情深意笃啊。”
宋暄声眼里寒光一闪。
“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福利院查吧,看有没有一个叫小霜的。”顾由说:“白余自己兜里才多少钱,牙缝里省出来去喂鸭子。这个小霜——现在叫双双的,人长得一般胃口倒是很大,估计从白余那里弄了不少钱了。你平时有什么东西都让白余去买,直接刷你的卡也不看账单,别到时候卡被刷空了去喂鸭子,自己还成了笑话。”
宋暄声停了几秒,没吭声。
黎知秋翻过一页书,声音很平静:“万一他俩只是幼年交情呢,白余看着不像是脑子这么不清楚的人。”
顾由说:“有没有的,查查开房记录不就知道了,再看看白余的流水花销,就知道他有没有拿宋家的钱出去嫖小鸭子。”
黎知秋蹙了蹙眉毛,看了宋暄声一眼,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很阴沉。
他打开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对面几乎是立刻接起,语气很客气:“宋少,请问有什么指示吗?”
宋暄声脸上阴得滴水,说话的声音却还是很正常:“白余这个月资助金发下去了吗?他学费交了没?”
那边传来鼠标点击的声音,然后对方很慎重地说:“每个月一号就准时打在资助卡上的。本来是我们代交,但是白余说他要充校园卡,就正好一起交了。不过我刚刚看了一下流水,今年学费好像是还没交。”
宋暄声很礼貌地说谢谢,然后一秒钟不耽误地挂了电话。
他又打了另一个,问:“我想查一个身份证号的开房记录。”
“210xxxxxx,叫白余。”
“好的,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通话的这三分钟,黎知秋手里的书没再翻动过一页。他坐在原地,看着宋暄声放下手机,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知秋的手指动了动,好像要站起来说什么。
下一秒,宋暄声遽然暴起,一脚踹翻了面前沉重的实心案几。整张案几连带上面的茶具全部泼在地板上,水迹里倒映出一双暴怒的眼。
黎知秋第二天看见白余和往常一样,从楼下上来送咖啡。他手里拎了三个袋子,分别是宋暄声的双倍奶双倍糖拿铁,自己的加奶不加糖意式浓缩,和顾由的奶茶。
白余应该是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很久,耳朵晒得通红。黎知秋视力很好,看见白余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汗水。
他还背着他自己的沉重书包,有点气喘吁吁。
黎知秋看见教室里没动静的宋暄声,转过身看着顾由。顾由也趴在栏杆上看白余,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得很期待。
“你到底要干什么?”黎知秋沉声说。
顾由动了动耳朵,回过头歪了歪嘴角,眼睛里却冰凉得很:“我就是想看看,这娘娘腔到底要图什么?他如果就是图钱,暄声就应该用对下人的态度对他。”
黎知秋说:“那如果他不图呢?”
顾由看了他两秒钟,忽然笑起来,语气里全是恶意:“他凭什么不图?”
那时候黎知秋以为顾由就是单纯讨厌白余,所以看不得他获得宋暄声的信任。后来在很多个时光里细碎的细节,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顾由语气里隐藏得那么深的酸意。
他在嫉妒宋暄声。
嫉妒宋暄声被白余围着转。
嫉妒白余围着宋暄声转。
三分钟之后,白余站在教室门口,手足无措地提着那几杯咖啡。宋暄声当没看到他,白余也不敢直接喊他,第一次转过头求助似的看向走廊上的黎知秋和顾由。
黎知秋看到白余通红的耳朵,滚落的热汗,有点无助又不安的眼睛。
但顾由比他先开口:“哟,小白。”
他叫着以前只有宋桥先生和季窈夫人才叫过的称呼,抱着双臂走过去,看起来很亲昵地拉了拉白余的衣袖:“这么大热天也来送咖啡啊?”
白余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抬起的眼睛有点警惕。
“这么怕我干什么?”顾由无所谓地放开手,冲教室喊到:“暄声,来找你了。”
白余立刻转头看向教室。
几秒之后,宋暄声慢慢走出来,从教室的阴影浮现的一瞬间,黎知秋看见了他蕴满暴风雨的眼睛,黑沉沉。但是白余没意识到,跟往常一样,把咖啡交到宋暄声手里,眼睛弯起带着笑意,像是小狗在看主人:“今天人有点多,我排了比较久,但是跑得很快,冰块应该还没化。”
宋暄声“唔”了一声,接过他自己那一杯,慢慢地打开了盖子,拿在手里也不喝,就这么看着白余,嘴里说起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题:“你这学年学费还没交,对吗?”
白余怔了一下,笑容褪了一点:“啊......是的,我下周交。”
宋暄声说:“为什么下周交?”
白余的笑容完全散了,眼睛浮现出一点慌张。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低了低头躲开宋暄声的视线,有点结巴:“我、我还没收到资助卡的信息,还没到账,我下周到账了交——”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黎知秋猛地站起身。
宋暄声在听到白余回答的同时,抬起了手,将那杯打开了盖子的咖啡举在白余头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整杯咖啡笔直地顺着白余的头顶中央倒了下去。
那杯浅棕色的饮料从白余柔软的发鬓两边流泻,浸湿了他身上那件雪白的、洗得很干净的套头卫衣,白余直愣愣站在原地,眼睛都忘了闭上,也忘了躲闪。他像一只被信任的主人陡然揍了一下的小奶狗,桩子似的站着不动,手里还拎着黎知秋和顾由的饮料,就任由宋暄声把一整杯咖啡倒完,里面还完好的冰块蹭着他的头顶掉在脖子里,堆在衣领处。
宋暄声把空杯子扔了,冷冷道:“滚吧。”
他转身就进了教室,白余还拎着那两个袋子傻站在原地,眼睛都不眨。他热得通红的耳朵一下子被冻得雪白,脸上的汗和黏腻的咖啡混在一起,整个人狼狈不堪。黎知秋看见他站在原地好几秒,眼睛里有透明的水色闪了一下,将脸上的咖啡冲开两道白色印子。
黎知秋顿了一下,从胸口拿出手帕,走到白余面前。
后者好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围鸦雀无声,无数眼睛看着他。他慢慢低下头去,把手里两杯完好无损的饮料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也没接黎知秋的手帕,转头慢慢走了两步,然后陡然加快,从走廊里跑下去了,自始至终一声没吭。
黎知秋握着手帕的手僵了两秒,慢慢收回。
他转头看着顾由,眼睛很冷。
顾由看着他,慢慢的露出了一个有点得意、又有点挑衅的笑容。他好像知道黎知秋的怒火,也好像知道黎知秋不会发作这份怒火。
他张开嘴,无声的比了三个字,“你看吧”。
黎知秋用力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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