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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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呼啸,浓云翻滚,一场积蓄的暴雨将至。
一辆黑色哑光小汽车在路口急转弯,以七十码的速度在市区狂奔。不知道过了几个弯,一直冲到郊区,才突然在一道小门前急刹车。
尖锐的轮胎和水泥路面摩擦的声音。
裹着大衣的白余匆匆忙忙跳下来,一手锁车一手拿着手机,右手还在发抖。他一边哆嗦着声音给付义修发语音交代工作,一边急匆匆踩着小门的门槛,数到第三号楼,闷头往上冲。
他冲到这栋老破小的旧楼三楼拐弯,恰好和四楼下楼的人擦肩而过。
楼道里已是满满的......馥郁香气。
下楼的那个人本来走得端端正正,却在第一秒钟闪电般抬头。他衬衫和长裤熨得笔挺,金丝框眼镜擦得一尘不染,走路也不疾不徐,却在意识到那是什么香气后,陡然伸手抓住了擦肩而过的人的胳膊。
穿着风衣的白余被拉了个踉跄,脚下一绊,直接摔在那人怀里。
他此刻状态已经十分不好,口罩帽子歪歪斜斜,只露出眼旁的小半片皮肤,被高烧烧得薄红。
“你干什么!”
雪亮的怒喝在楼梯间响起,白余用力推了一把,却没有推动。那人就这样抓着白余的手腕,忽然挂上很温和的笑容,语气是和动作截然相反的彬彬有礼。
“对不起,我只是看你状态不太好,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白余喘着气,发着不易察觉的抖,声音很大:“不需要,请你放手让我回家!”
“回家?”抓着他手腕的人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五楼只有两户,他又看着白余:“你是501的住户?”
“是又怎么样!”白余怒道:“松手!”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只知道自己的体温很高,耳后胀到发烫,特别是后脖颈那一块皮肤,微微肿起,几乎能听到细微的水声在其下流动。
他的身体内部也好像有这一汪水,缓缓的四流,随时要找个突破口溢出。
“我住502。”那人不仅不放,反而握得更紧了:“据我所知,501的住户从来没回来过,你......”
“要不要给你看租房合同?”白余用尽力气一把甩开了他,手心亮出一把黄铜钥匙,眼睛因为怒意而生气勃发:“能让我过去了吗!”
闻绍明后退半步,仔细打量着这个被风衣包得结结实实,五月天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青年人。
他思索了几秒钟,又笑了一下,是非常友好和平、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笑:“可以,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白余松了口气,挤开他就要往上蹿。闻绍明并没有拦,只是看着他狂奔到五楼,匆匆拧开门奔了进去,反手将门甩上,楼道里都是响亮的回声。
他垂下眼睛,在自己面前张开手,低着眼睛细细嗅了嗅刚刚握过白余手腕的那只手。
是......白栀子花的味道,也许还有些别的。热气腾腾的,很容易让人想到雨水、温泉或者别的什么。
常年服食氟伏沙明的他,细细嗅过这味道之后,竟然感觉到小腹微微发烫。这是闻绍明身体上很陌生,但认知上很熟悉的一种生理反应。
通常被称之为,勃起。
他放下手,转脸看了一眼往上的楼梯,微微眯起眼睛。镜片森寒,倒映出他双眸冷光雪亮,是一个深度思考的表情。
闻绍明往下继续走,面色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三天之后,501的防盗门在一个深夜打开,白余浑身酸软地走了出来。伴随着他开门的那一瞬间,浓郁的白栀子花香席卷而出,又瞬间在楼道里挥发。
白余轻轻掩上门,手软脚软,几乎要扶着墙壁才能下楼。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发丝还滴着水,也没力气擦,就这样湿漉漉地下楼了。
他走到车旁,疲倦地爬了进去,没有立刻上驾驶座,而是爬到后座躺下。这会儿他好像大病初愈,面色苍白,但体温已经降下来,没再裹着那件风衣,浑身的味道也干净了。
他打开手机,弹出数条未读消息,他一一回复,这才放松下来,躺平了看着车的天窗。
又熬过去一个发热期......他想。
他为数不多的生理知识告诉他,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生殖腔发育越来越成熟,没有被标记的Omega发热期就会越来越不稳定,症状也越来越严重。
白余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细烟,被他咬得皱皱巴巴,从滤嘴到烟身都是牙印和口水印子。他把那根细烟又含在嘴里,轻轻呼吸之间,很淡很朦胧的烟草味道在唇齿里弥漫开。
十一岁,白余还是个家庭富裕、幸福美满的小孩。他有一个Alpha父亲,一个Omega母亲,父母工作很忙,他在爷爷奶奶家长大,每天跟在白深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白深过生日,全家人为了庆祝他成年,决定包机去雪山看极光。
白余放寒假早,先一步到达,然后大雪封山,极光漫天。他在J市街头醒来,周围已经换了一个世界,他没有家了。
他挣扎了很久,最后认命,决定在这里好好活下去,至少过完这一辈子。
命运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十八岁,他在一个非常混乱的场合下分化,而他自己浑然不知。所有人都能闻到他的信息素味道,偏偏他自己闻不到。
他的发热期并不稳定,可能隔一个月来,也可能隔几个月,从来没规律过。他只能靠每天测量体温确定,并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兼职工资租下了郊区的便宜房子,每次发热期就往这里躲。
这是一个没有抑制剂、阻隔贴的世界,白余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暴露,他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只能靠一次又一次地苦熬,一直过了三年。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要怎么办,他只是单纯想活下去。
白余打开手机,凌晨两点十五分。他忽然觉得很冷,从骨子泛起的苍凉,他打开了广播,想用人声驱逐一些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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