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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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孩子就属白余年纪最大,当然他最高。他回过神来,看着宋夫人,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紧张。
他结结巴巴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还有生日。
宋夫人惊讶地“呀”了一声,捂着嘴,回过头和宋桥先生说:“和我们的暄声同一天生日呢!”
宋桥先生也笑着点头,看着爱妻的眼睛很温和:“是的,正好小一岁呀。”
“老公。”宋夫人拉了拉宋桥先生的袖子,带点撒娇意味地说:“我一看这个孩子就好喜欢呀,感觉他很可爱,我们能不能——”
“按照《领养法》,家里有亲生孩子的夫妻,是不可以再办领养手续的。”宋桥先生带些无奈的看着爱妻:“窈窈,我们有暄声了,不能再带这个孩子走。”
宋夫人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想了几秒钟,又轻声问:“那,小朋友,你有资助人吗?现在有没有人想领养你呀?”
白余摇头。
宋夫人瞬间笑开:“那你愿意接受我们的资助吗?我姓季,我爱人姓宋,我们有个孩子叫暄声,和你同一天生日,正好大一岁。我们很早就开始做慈善助学项目,但是福利院的孩子们很多总是不太愿意读完大学......我们的资助没有什么条件,就是希望你能读到高考,考不考得上都没关系的。”
白余惊讶地张着嘴。
宋夫人以为他在纠结,又飞快地补充:“没事的,你不愿意也没事的。我们真的一看你就很喜欢,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不要担心......”
白余已经用力点头。
他看着娇艳如玫瑰的宋夫人,儒雅如青松的宋桥先生,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我愿意!您的一切要求,我都愿意努力!”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说话结结巴巴:“我会报答您家的!我一定——一定会的!”
宋桥先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不用报答。只要你多给我们写几封信......我们的孩子暄声,他很孤独,我们希望他能有善良的玩伴。”
白余深深鞠躬,双眼湿润。
而这个名字,也深深嵌入了他的记忆,和宋桥夫妇的恩情一起。
——宋暄声。
踩下刹车,车子停稳,白余先下车拉开车门。宋暄声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灯光打在他侧面,从额心到鼻尖到下巴的曲线流畅而挺拔。
白余回头看了看其他车辆上陆陆续续下来的人,轻声道:“小宋总,到了。”
宋暄声这才抬起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白余:“你什么想法?”
白余怔了怔,下意识反问:“什么什么想法?”
宋暄声语气很不好:“俞修杰说你那些话——你什么想法?”
白余沉默了几秒钟。夜色里,他像一株兰草,叶片上都是静默。这株兰草的身材削薄,沉默地垂着眼睛,宋暄声侧过头看着他,忽然就觉得一阵心烦。
“我没有什么想法。”白余开口说,隔着夜色,看不清他的表情:“如果您吩咐的话,以后俞少王少他们在的时候,我会换小付来。”
宋暄声心头火气。他忍住了,霍然起身,一把推开了白余,拔腿就走。
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但是他想听什么答案,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他和白余认识九年了,翻脸也不是一次两次。白余好像已经习惯了他无来由的恶意和发脾气,但越是如此,宋暄声看着他就越想发脾气。
宋暄声一面走,一面冷冷地想,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让人反感的?
是从自己发现他三番两次说谎开始?还是从他总是不负责任的消失,从他故意用香水刺激自己病症发作、人前丢脸开始?是他越长越娘娘腔,好几次被半开玩笑说自己养了个小鸭子开始?
不记得了。
白余就像他的名字,多余。他就是一个影子,永远站在自己回头看得到的地方,不多嘴不辩解,最多就是微微一笑,多余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
宋暄声很烦。他其实不算是脾气很差的人,少年时期犯过一阵子浑,但是越大越收敛,如今在二代圈里也是个口碑很好、做派潇洒的领头人。
但是每次在白余面前,就像被打回原形,所有的修养礼节一瞬间清空。
宋暄声不知道为什么,也懒得想。
他没回头。他也知道,就算被他当面羞辱,白余依然会像个忠实的影子,在这辆车里坐到他们晚场玩乐结束,再把酒醉的自己平安送回公寓。
没办法,谁叫白余受了宋家的恩惠。
宋暄声三两步走进大门,俞修杰的胳膊搭了上来,笑嘻嘻道:“看,我新装修好的花厅,不错吧!”
他的脸色刹那间缓和,在镜面反光里看到自己从容微笑,戾气尽数消散,好像刚刚对着白余发脾气的另有其人。
他被人群簇拥着进了门。
停车场里,司机们三三两两下车,从另一个小门进了别墅。白余没动弹,坐在驾驶座上,隔着重重院门,看着灯火次第亮起的花厅。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抽出一根细烟,烟身雪白修长,滤嘴处一圈金色,画了一个淡红的印记,犹如美人口脂无意留下的吻痕。
那是宋暄声的烟。他有遗传病,但又要抽烟,唯生医药特别为他定制了这款细烟,只有他一个人抽。
而现在,叼在了白余唇间。他没有点火,只是那么含着,坐在座位上,远远地看着花厅。任由唾液慢慢浸湿滤嘴,在那圈金色上颜色渐深。
好像在透过这根细烟,回味另一个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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