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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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院长说，这三十年来人口一直下跌，不仅仅是年轻人不愿意生，跟社会平均生育力的断崖下跌也有关系。他从警察局一路走来，看到墙上贴的全是“卖特效药”“保胎中药”的广告。很多夫妇过了三十岁还要不上孩子，或者自己的孩子夭折，就会选择来福利院领养。

但是他们领养也是有要求的，像白余这么大的，十二岁，他们觉得养不出感情了，就不会考虑。

他们领养孩子，最重要的就是长得漂亮，或者身体健康。但是福利院的孩子基本都是有缺陷的，才会被丢在这里。

暖暖是先天心脏室间隔缺损，卵圆孔未闭，刚生下来父母就把她丢在医院跑了；小霜是爸妈破产双双跳楼，他目睹了全程，亲戚认为这孩子克父母，所以也送来福利院不肯抚养。

小霜被诊断过心理疾病，有一段时间说不出话，后来又慢慢痊愈了。暖暖则是长大后心脏自愈了，但可能因为营养没跟上，看起来总是瘦瘦弱弱，所以也一直没领养人要。

这一次开放日结束，就要过年了。两个孩子翻过十岁，被领养人选中的几率就会更小。

白余能理解小霜的焦急，这里的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被收养。

但是幸运儿真的太少了。

两天转眼即逝，西青福利院的大门缓缓打开，刘院长甚至还铺上了一段褪色褪得到处斑驳的红地毯。孩子们提前把每个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穿上最好的衣服，举着“欢迎爸爸妈妈”的横幅，沉默而渴求地站在院子里。

零零散散步入几对夫妇，刘院长精准地识别到了其中两对，橘子皮一般的脸上挂起热烈的笑容，急急迎上去。

“是宋先生夫妇和黎先生夫妇吗？”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刘院长几乎笑出花儿来：“我们的孩子们都站在这里了，您看看，孩子们每一个都天真可爱、聪明活泼，一定——”

左边挽着丈夫的手的贵妇人，盘着优雅的发髻，面色有点苍白，轻轻打断了她：“刘院长，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有一个健康的、没有病痛的孩子。”

刘院长的笑一下冻结在了脸上。

“我们已经去过了好几个福利院，孩子们多多少少都有些身体问题。但是我们的女儿就是疾病夭折的，我们真的不能再接受一个有疾病的孩子，所以您看......”黎先生挽着爱妻的手，儒雅的脸上露出恳切的表情：“您一定要推荐一个健康的孩子。”

刘院长好几秒没开口说话。

右边的夫妇好奇地看过来。那一对夫妻穿着打扮也很有品位，丈夫身材高大，鬓发微微发白；妻子则看起来非常年轻，披着波浪长发，甚至能看出来少女的无忧无虑。

那是唯生药业的掌舵者宋家夫妻，而挽着手的黎家夫妻，则是本市议会代表、黎继先生的亲弟弟黎续。

刘院长深知决不能放走这两对夫妻，令他们失望而归。

她脸上纠结的神色闪动很快，锐利的眼睛透过镜片，在孩子堆里飞快的扫过。两秒钟之后，她重又堆起那种热烈的笑，招了招手。

小霜震颤了一下，风一样奔出来，胸脯剧烈起伏，几乎是眼睛发亮地站在刘院长身前。

刘院长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介绍道：“这是小霜，是我们院最健康最聪明的孩子，他——”

黎续和黎夫人就沉默下去。这沉默的几秒，刘院长的笑也僵了僵，慈爱地摸着小霜的手也移开了。

“这个孩子......”黎续先生迟疑着开口：“我们......”

黎夫人看了看人群，眼睛忽然一亮，开口道：“我们可以看看那个女孩儿吗？”

刘院长忙不迭点头，立刻放开了小霜，转身身子敏捷地把暖暖一把拽到面前。暖暖被她推到人前，把小霜挤了个踉跄。

但此时已经无人顾及他，和他眼睛里泛起的泪花。

“这是暖暖！”刘院长热切的说：“也很乖，很文静，她——”

黎夫人笑了笑，眼睛里有挥之不去的忧伤，好像在透过暖暖看另一个人。她抬手摸了摸暖暖的额发，中指上戴着一枚温润的玉戒指，在太阳下反射着光。

“这个孩子，她健康吗？”黎续先生迟疑着开口。毕竟暖暖看起来有些过分瘦弱。

暖暖这才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她张着小小的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氏夫妇。

刘院长盯着暖暖的后脑勺，眼睛里只挣扎了三秒，就被黎夫人中指的玉戒指推了一把，下定决心：“......健康！”

她几乎有些喘气，但话音很笃定：“她、她绝对健康！不信可以问其他的小朋友！”

她回头看了一眼，拉了来得最晚、年龄最大的白余，急促地说：“你和黎叔叔说，暖暖是不是健健康康、绝对没有身体问题的！”

白余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刘院长的颧骨已经因为情绪激动而泛起薄红，那双眼睛如夹子狠狠夹着白余。

黎续先生和黎夫人期待地看着白余，一旁的宋桥先生、宋夫人也偏过头，关切的看过来。

白余呼吸几乎停滞，他僵硬了几秒钟，嘴唇嗫嚅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看见了暖暖的眼睛。

一双泛着泪花、带着恳求的眼睛，一双泛红的、几乎要里面泉水一般冒出哭泣的眼睛。

白余说不出话了。

他的嗓子好像瞬间被烙铁封住。

又过了几秒，时间几乎静止，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黎续先生和黎夫人的眼睛，嘶哑地说：“......是的。”

声音很轻，几乎无力。

黎夫人瞬间笑了出来，挽着黎续先生的手，脸上第一次有了光芒。

刘院长这才收回眼神，挂上满意的笑，摸了摸白余的头。场内寂静无声，包括扭过头的小霜，他握紧了拳头，上身微微发抖，嘴巴越张越大，好像就要说什么——

他被劳保老师一把拉走了，像个巨大的塑料袋那样被拖回了人群，然后瞬间消失在一片孩子里。

刘院长带着暖暖、黎氏夫妻走了，白余木呆呆站在原地。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

白余抬起头，撞进一双波光潋滟、清澈明媚的眼睛。宋夫人笑着，长发披在身后，犹如一朵阳光下的玫瑰。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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