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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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障人类文明的永续传承，巩固联邦政府的千秋基业，我们庄严宣告：

全体公民须以维护联邦共同体存续为最高使命。在人口老龄化与生育率持续下滑的全球危机下，每个公民都应自觉承担优化人口结构的时代责任。经基因科学委员会认证的优质基因携带者，当以繁衍健康后代为己任，联邦将为此类群体提供优生优育津贴、基因优化医疗及精英教育配额。”

稚嫩的童声齐整整的背诵，整段宣言如行云流水。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小霜，嘴巴张大到夸张的角度，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桌子，声音在人群里大到突出。

刘院长的眼睛透过镜片，仔仔细细的盯着每个张嘴的孩子，转来转去地检查他们是否真的发声了。她的眼睛实在是太尖锐了，和她松垮的脸部皮肤形成一种反差，像一只年老但恶狠狠的、正在觅食的鹭鸶。

白余站在队伍最后面。他才来半个月，《联邦人口与可持续发展宣言》背得并不牢。刘院长勒令他三个月内必须将《宣言》倒背如流，否则将对他进行一些“教育”。

二十来个孩子断断续续背到最后一段，“我们反对个人主义生育观，禁止任何形式的人工绝育手术。公民医疗档案将增设生殖健康指数评级，年度人口贡献评估结果纳入公务员晋升考核体系。各地建立生育英雄纪念碑，世世代代铭记那些为联邦人口事业作出卓越贡献的家族。”

白余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最后一段，难度越来越大，孩子们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只有小霜依旧流畅响亮。他站在队伍最前面，挺着小小的胸脯，像一只骄傲的水鸟。

此时此刻，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忍不住笑起来，双眼眯起，流露出非常的得意和狡黠，让他小小的、单眼皮的眼睛也有些可爱。

“此宣言自颁布之日起生效，联邦公民应自觉践行生育报国的神圣义务，以丰沛的人口红利浇筑联邦大厦的永恒基石，让优秀基因在星海之间永续流传。”

“好！”

刘院长鼓起掌，小霜越发高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细密雪白的牙齿。刘院长亲手拿起桌子上温热的、还带着水珠的牛奶，以一种称得上是郑重其事的态度，放在小霜摊开的掌心里，然后盯着后面的孩子们说：“看到没有，你们三十九个人，只有小霜背得最好、背得最全！这显然是不能原谅的！”

孩子们脸上就流露出无措和慌张。

“我们西青福利院是由伟大的联邦政府拨款成立的，你们都是没有父母养育的孤儿，联邦政府就是你们的父母！联邦政府颁布的每一项决议，作为联邦的孩子，你们都应该倒背如流！”

刘院长的语气几乎是恶狠狠的：“今年年初，莫总统才就任，颁布的第一项命令就是《人口宣言》。我认为，你们作为联邦的孩子，连《宣言》都背不熟练，这是不能原谅的！这个月开始，除了之前我说的，背得好的孩子早上奖励一袋牛奶，以后背得不好的孩子上午不允许上课，全都去帮忙打扫卫生。”

“希望你们在做劳动的过程中，好好反思自己。你们到底有没有承担起联邦政府的子女的重任。下个月的开放日，我们院会迎来新的领养家庭，表现优秀的孩子我会进行特别推荐。”

孩子们之中立刻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小霜的眼睛几乎亮得发光。

刘院长看到，脸上就流露出满意。

她又说了两句话，转身走了。

孩子们站在原地，好几个孩子已经把小霜包围在其中，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背下《人口宣言》的特别方法。小霜脸上全是骄傲，被包围的感觉让他脸上也在发光。

白余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瘦弱、纤细还有点凉的小手牵起。

他转头看到双眼露出担忧神色的暖暖。暖暖的头发有点枯黄，用皮筋扎了麻花辫垂在身后，瓜子脸雪白雪白，看着白余的神色像一头温驯的小鹿。

暖暖在担心他，这个想法让白余的脸一下就柔和下来。

他反握住暖暖的手，悄声说：“别担心，我会背的。”

暖暖轻轻摇摇头：“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宣言》？”

白余怔了一下，他没想到九岁的暖暖会这样敏锐，仅仅通过几个微表情，就精准的识别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看了看周围，虽然其他孩子们没有看他们俩，但竖起的耳朵实在太多，他不敢再多说。

来的第一周，暖暖、小霜和白余一起做劳动，白余随口表达了对“生锈的栏杆为什么要靠钢丝球擦干净”的质疑，当天下午就被劳保老师揪着耳朵拎出去罚站，并且罚在场的三个人单独再去刷一遍所有的栏杆。

白余透过玻璃窗，看到了教室里其他孩子们面无表情的、模糊的脸，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公共场合说过多余的话。

他握着暖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暖暖噤声。

小霜津津有味地吸完一整袋牛奶，最后几滴还有些恋恋不舍，也反复用手指挤着袋子嘬干净了，才把碾平的袋子丢进垃圾桶。他拨开还围着他的几个孩子，拿着自己的小桶和抹布，和白余暖暖一起走到他们的公共角，蹲下来开始擦花坛。

“白余哥哥，你要不要和我学背《宣言》？”他咧着嘴笑，很骄傲：“热牛奶真的很好喝！”

白余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只是心口微微堵着，有些窒息。他低下头，用力擦着沾满灰尘泥巴的花坛，低声说：“我不背了。”

小霜脸上满是不解：“为什么？你很聪明呀，前面我看你背课文都很快......”

暖暖轻轻扯了扯小霜的袖子，轻声说：“你别说了。”

小霜就有些愤愤，擦花坛的手也用力起来，嘴里嘟嘟囔囔：“你是个傻子，你别把白余哥哥也带傻了。每天多喝一袋牛奶，晚上还能少做半个小时的劳动，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我真不懂你们两个，脑袋是不是木的啊？”

暖暖脸上就有些被言辞伤到的受伤，但仍旧细声细气：“小霜，你不要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应该尊重......”

小霜重重将抹布掷进水桶里，溅起一排水珠。他气恼地张嘴，被白余敏锐地打断。

“小霜，大家都在，你声音小一些！”

小霜脸上全是不忿，但声音好歹低了下来：“你没听院长妈妈说吗，过两天就是开放日了，会有新的领养人来！他们哪里接触过小孩，还不是院长妈妈说谁乖就要谁。上个月沫沫就被带走了，但其实她真的很普通，我觉得她笨得要死......”

“沫沫很漂亮啊。”暖暖依旧细声细气地反驳：“那一对爸爸妈妈看到沫沫就很喜欢，都没多问什么，就带沫沫走了......”

“就是白一点瘦一点眼睛大一点啊！”小霜的脸都有点扭曲：“我比沫沫聪明多了，他们为什么不领我！我也想出去，他们说这些来领养的爸爸妈妈都是自己生不出小孩的，去了新家就可以不停地吃东西，还可以看电视，自己一张床也不用和别人再挤——”

小霜说到这里，又控制不住音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过完年就十岁了，过了十岁就没有人想要了，这一次开放日院长妈妈一定要推荐我！”

暖暖的神情很担忧，白余低头擦着花坛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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