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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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
后车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尖锐的鸣叫,在仲春里闷热的天气显得格外吵闹。白余没有开空调——只吃98的娇贵雷克萨斯加满一次就烧空半张油卡,非必要白余是不愿意开空调的——被闷热和嘈杂熏得更加心浮气躁,攥着方向盘,左手插入额发捋了一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十字路口的灯已经转绿,前车却慢慢吞吞,白余素来谨慎,不愿意破坏保持的安全距离,脚放在油门上却没有踩下去。后车更不耐烦,更用力、急促的滴滴起来。
白余又叹了一口气。
手机屏幕滚动,“债主”二字跳跃,对方连打字都懒得打,直接一个电话闯进来。
白余条件反射性滑动接起,对面一把清亮的好嗓子,听得出来带了一点醉意,却没半分沙哑,只是开口就不客气:“——你掉下水道里了?一个小时还开不到?”
白余用力闭了闭眼睛,先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温和:“晚高峰,刚刚在路口碰到别人追尾了,堵车有点严重。”
宋暄声的字典里是没有体谅两个字的,开口依旧语气恶劣:“那你不知道早点出门?我昨天晚上就跟你说了七点要用车,七点二十了你还开不到?”
白余看了一眼,前车终于晃晃悠悠拉开了,他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双手挂挡起步,动作不疾不徐:“还有五分钟,我马上到,在车库等你。”
那头估计听到了后车尖锐暴躁的鸣笛,不再多说什么,啪的一下挂断。
白余把手机放下,开过十字路口,轻巧的一脚油门向左打转向,超过前面慢吞吞的车。
他无意低了一下头,看见屏幕最上方跳出一行字:开车别接电话!
白余忍不住笑了一下,笑意没散开就消失。
宋暄声永远都是这样,明明知道他不是迟到的人,还没到就肯定是在路上,却又偏要打电话来催促。催促完了,发完脾气了,又变着法关心。
他任性张扬像个孩子,偏偏就这些无理取闹自相矛盾的小动作,把白余拿捏得死死。
白余无声地叹了今天第三口气。
他连开口自言自语都做不到,行车记录仪有录音功能。宋暄声的车就像一个牢笼,白余只要打开门,就感觉他的气息无处不在。
从十二岁接受宋家的资助,到现在一晃眼九年了。白余的课程马上结束,下个学期就开始写毕业论文了。这也意味着宋家对他的资助即将结束,他和宋家的关系也走向两端。
......他也没有理由,再光明正大给宋暄声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了,除非宋暄声松口,同意他进公司继续当助理。
但那怎么可能,宋暄声的厌恶名单里,白余绝对是数得上号。
黑色的大车缓缓转弯,开进地下车库,白余娴熟地换档,倒进宋暄声的固定车位,熄火落锁。现在刚到饭点,车库里几乎停满,也几乎没人。沉默像是潮水,蔓延了整片空间。
白余有点想抽烟。宋暄声的烟就在置物箱里,很细长、烟味很清淡的一口。他从二十岁起就抽这款,白余很熟悉这个味道。
他很多次都有尝尝的冲动,但是不可以。
抽烟、喝酒、熬夜,任何可能引发身体激素波动的活动,都不可以。
白余已经这么谨小慎微地活了三年。
车库的感应灯亮了,玻璃被很不耐烦地敲了两下,白余打开车门,竟然看见了宋暄声亲自下来拿钥匙,他有点惊讶地下车。
宋暄声衬衫挽到胳膊肘,扣子解开露出半片胸口,宽肩细腰,眉目英挺。身上沾着一点酒气,耳垂到肩膀依旧白皙,白余一眼就看见了他右侧那颗淡红的小痣。
他垂着眼睛,把钥匙交到宋暄声手里,后者将钥匙挂在手指上,另一只手还夹着一根没点的细烟,扫了他一眼:“你今晚上没课?”
白余摇摇头。
“在这等我,人散了送我回去。”宋暄声说完就转身,没再看白余一眼。在他心里,白余就是一颗围着他公转的卫星,他没有得到过“拒绝”的回复。
这一次也依旧没有。
白余关上门,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上电梯。宋暄声喝了点酒,虽然不上脸,但是也觉得醺然。电梯擦得很干净,宋暄声看见了自己的冷脸,还有身后又在神游天际的白余。
暖黄灯光,映得白余的面庞更加清秀,线条更加柔和,几乎已经到了雌雄莫辩的程度。他穿得很干净,万年不变一件蓝白格子衬衣,规规矩矩站在那里,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可是宋暄声就是看他不顺眼,瞥一眼也心头火起,无端端就是想找点茬。
“喂!”电梯缓缓上升,宋暄声恶声恶气:“你最近没喷香水吧?”
白余怔了一下,与他在电梯倒影里对视,下意识摇头。
“我警告你,下个月新药进临床试验了,我准备开始试药了。你要是再喷那一身香水,别怪我揍你!”
白余又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电梯叮的开门,宋暄声大步流星走出去,白余站在长廊尽头看着他的背影转过拐角,走进包间,自己默默掉头,进了走廊口专门给司机等候的隔间。
宋暄声开始试药了,说明岚大实验室的项目有进度。
那如果自己身上再散发莫名其妙的气味,冲撞了宋暄声,引发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呕吐反胃了,可能会破坏他的整个疗程。
那,自己就真的不能再和他多接触了。
白余苦笑了一下,这一天比他预料的22岁来得更早。 他以为还有一年,其实一年都没有了。
不过,正好。
白余打开微信,找到付义修(助理)的名字,开始打字。
“小付,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我跟你提前交接一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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