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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黑色
人生总有几个时刻会到达一个黑房间。比如出生前,比如临死前。
黑色能覆盖掉其它颜色,黑色也能覆盖其它的情绪和知觉。
李没有站在黑色的房间。除去黑色是一个球以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又或许,他正站在黑色的八号台球里。
忽然,一束光从他的头顶斜斜地照下来,他的正前方摆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很陌生:他穿着一条红色的闪片裙,成百上千的圆形亮片上都倒映着一张倒错的脸。红色的头发如同死海藻一般铺满他的肩,像是刚从一锅染发剂里捞出来。他伸手摸进了破了洞的口袋,里面躺着一管圆柱形的、冷冰冰的东西。
李没有将口红的壳攥热了,才取出来,摊在手心。他才发现,他的十根手指涂满了亮晶晶的红色指甲油。
他啵地一声拔开口红盖子,旋转出截切状的膏体(△)。每拧一圈,黑色的房间便会旋转一下。但黑色是个球(○),无论怎么转,外面的人都看不出它在变。
它快被用到尽头了,金属管上蹭着薄薄的稀烂的红色软泥。李没有在圆形的管口(○)放进了一只眼睛,从中窥见了自己下身的甬道。它比妇科医院的影像图更清晰。
李没有学习着镜子里的人放松双唇,露出一个不熟练的微笑,将口红一点一点划到下嘴唇。李没有的嘴唇干燥,像是撑破了皮的红柚子,软软的、发潮的口红抹上来,却像是有刀在割。他疑心口红里有一把刀片,正如他以前疑心小腹里有一台绞肉机。
他的手太抖,红色从唇角飞到下颌,像在流血。口红本身就是一管血。
李没有低下头,颌上的血便跟着滴了下去,滴到裙子上,滑到双腿之间,像一滴雨引发一阵雨,他的小腹变成粉红色的云,湿哒哒地下了一地。
可当他伸手去摸,他的下身空空荡荡,除了双腿之间的血,什么也没有。
黑色吞掉了他的血,也吞掉了他的身躯。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黑色的漩涡,他变成了一颗黑色的球。他吞掉了自己。
他没有手,没有腿,没有鼻子,没有眼睛,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光早就消失了,但黑暗之中依旧很温暖,他还什么都不是,他还什么都没有。他似乎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感觉到她在笑。后来他又睡了很久,但是女人很忙,有时她的手心传来流水响,有时她的手掌燃起柴火声,零零碎碎的声音既把他唤醒,也催他入眠。
他的眼睛还睁不开,他只能猜她是不是黑色。毕竟她像黑色一样包容万物,也像黑色一样隐去了面目。
直到黑色的球被一把刀割开,他从黑色中被抱了出来。他以为那个接过他的女人会笑,但她没有。他和她的连结被剪断了,他以为是这个缘故,他才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
他缓缓睁开眼睛,才知道,原来女人不是黑色,女人在无声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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