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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没有

人类没有火的时候，用一根尖尖的木头（△）钻出了热；人类没有水的时候，用一块尖尖的石头（△）凿开了泉。

如果一个人没有什么，他就要用一把斧头、铁锹乃至水果刀，去破开没有，砸出什么。

所以“没有”常常演化出伤害与掠夺。

但李没有之所以叫做李没有，不是因为他“没有”，而恰恰是因为他“有”。刘飞萍憎恨他多出来的那一个器官，她甚至想过用针线把那里缝起来。于是她做了一个梦：一根针穿过了她的指头，将她的手和婴儿李没有的下身串在了一起。她的手指拉长，扭曲，变成了新的脐带。

刘飞萍惊醒了。她想这是龙母娘娘托的梦。

娘娘要用珊瑚（△）在李没有臀下多划一道痕，那谁也拦不住。

刘飞萍在怀孕时，阿妈秀珍带她到德庆的龙母庙上香。阿妈说，白花求子，红花求女，不要搞错了。刘飞萍得求一个儿子，可她心底总默默念着一个女儿。所以她跪在红砂岩铺的地板上，跪在龙母面前，献上白花和红花。

龙母娘娘，龙母娘娘……好事成双，赐我一对龙凤胎……

是她太贪心了。龙母娘娘既实现了她的愿望，又惩罚了她。人怎么能平白无故地从神的手里拿过这么多东西？

她本来不该有的东西，就不该求。

后来刘飞萍每年都会带着李没有去龙母庙上香，但什么也不求，只告诉李没有应该首先感谢龙母娘娘，感谢龙母娘娘让我们一家老小健健康康，无灾无疾……感谢你有的东西，而不妄求你没有的东西。

正是这一句哲学在十多年后救了李没有的命。

李没有，李没有，来时有，去时空。

可惜李俊平不懂这个道理，他认为男人的一生在于掠夺与战争。女人，是要抢的。名利，是靠争的。他念过书，他反复看特洛伊之战，反复读涿鹿之争。他是男人，男人是个尖，在于进取，在于突破，在于斗争！男人可以没有，但不能一直没有。

这么多年来，他赤手空拳地为自己打下了一份江山，虽然江山很小，江山里住的那个女人也不是很可爱。

李俊平不满足，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可幸好他还有个儿子。儿子应该站在他的肩上，去打更大的江山。所以当他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儿子的时候，心里是那样的愤怒，一切都叫那个女人毁了。

李没有在遇见蒋希君之前，既不像刘飞萍一样寻求没有，也不像李俊平一样渴望拥有。他常常觉得自己是桌子上的一粒灰尘，飘来飘去，好像有，好像也没有。

○有

拥有、占有、独有、应有尽有……“有”可以造出无数个令人满足的词。

比如李俊平拥有了刘飞萍，比如蒋希君占有了李没有。李俊平和蒋希君都感到很满足。

但“黎有”不是一个令人满足的词。黎有之所以叫做黎有，不是因为她“有”，而恰恰是因为她“没有”。

李没有曾经问黎有，为什么他们都笑嘻嘻地喊你“石女”。他们是在夸你像石头一样坚强吗？

黎有觉得李没有真的很傻，傻得令人流泪。她说，是的，因为我像一块石头（○），摔不烂、砸不坏，所以所有人都想拿起来摔一把，但除了把他们的脚趾头砸烂以外，什么也不会发生。

李没有让黎有第一次不对“没有”感到悲哀。这不是因为李没有的“有”比她的“没有”更悲惨，而是因为李没有不会因为“有”或“没有”感到悲哀。

十六岁的李没有是那么自由，所以十六岁的黎有决定也放自己自由。

她既没有尖，也没有圆，但这并不妨碍她做女人。

人一旦有了什么，就要把东西放进一个圈，并时时刻刻要提防别人破坏那个圈。东西越来越多，圈就越来越小，勒得人脑袋疼，好比孙悟空头上戴的金箍。

女人是一个圆（○），常常呆在这样一个圈（○）。这个圈有时叫做父亲，有时叫做弟弟，有时叫做丈夫，有时叫做孩子，更多的时候叫做家庭。

黎有是女人，黎有亦是一个圆，但这个圆不再意味着一个器官或者一个圈，而是意味着一块无坚不摧的石头。

但黎有想不到，七年以后，李没有会因为他的“有”，或者说因为他的“没有”，选择去死。

李没有可是那个当年教会她，无论有没有，都没关系的人。

他们都是好不容易从里田镇逃出去的人，可为什么到最后，李没有还是选择了放弃？

有没有那个器官、有没有那个圈，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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