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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姑姑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人,她比我大了九岁,在我十岁那年就考上了大学。
小村子最有学问的是一个初中毕业的教书先生,姑姑跟着他也没学到什么东西,考上大学纯粹是祖坟冒青烟了。
什么大学真的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应该是一个野鸡大学。
她在野鸡大学也没学到什么,倒是学会了做鸡。
于是,大学毕业,她就投入到了这项古老的传统事业中去。
这是我后来在她日记中看到的,她的日记很少提到最初做鸡的那段日子,想来都不算太好。
一个传统村落出去的女孩做了这样一个,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之中,难以启齿的职业,她应该也是犹豫过。
后来她的日记中出现了一个后来影响了她一生的人,秋。
我到现在都没仔细看过她的全名,她的墓碑上有她的全名,但是我每次都不会去看。
我不想记得她。
秋是一个高知分子,在读研究生,还是一个作家。
她们的相遇也很滑稽,滑稽到我后来嫉妒了那么多年,因为我没有办法去复刻这种滑稽。
秋的男朋友是一个警察,有一天扫黄打非波及到了姑姑,姑姑就认识到了来给警官送饭的秋。
秋实在是太有魅力了,至少在姑姑笔下是这样的。
她仿佛就代表了女性最美好的样子。
学历好,样貌好,家庭好。
姑姑从她身上挑不出一点错。
我和姑姑最相像的一点大概就是我们两个都是天生坏种。我想要姑姑永远属于我,姑姑也希望能弄脏秋。
把神女拉下神坛,和她一起当一个泥巴点子。
于是,姑姑开始了长达三年的筹划。
在三年后,秋和男朋友分手之际,姑姑趁虚而入,完成了她的弑神计划。
她和秋很快就陷入了爱河。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就在这一刻莫名相交了。
我很多时候都想知道姑姑那个时候到底是在想什么?是愿望完成之后的满足,还是还有那么一丝丝愧疚。
我觉得是没有愧疚的,就像我如今这样,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秋在她笔下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会大半夜和她一起上山看日出,会在深夜与她看海。会有各种各样奇妙的纪念日。
秋是一个那样明媚的人,明媚得就算是我只是通过文字来认识她这个人,都会被她的光芒刺到眼睛。
那是姑姑这辈子少有的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变了的呢?
大概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二年,我在日记中见到了血迹,是姑姑的。
姑姑这样写:
她今天打了我,她说她之后不会再动手了,但是我不信,她总是喜欢在我身上留下伤口,她喜欢我的血,我知道。
我说我很痛,但是那是我骗她的。
我喜欢她愧疚,但是却又难以自持的模样。
姑姑是坏种,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的样子,尽情享受着秋的内疚。
或许是秋也看透了我姑姑的坏,秋开始变本加厉的欺负姑姑。
最开始是一巴掌,后来是一个刀口,再到后来,姑姑身上每天都会多出几个口子,全部都是出自秋之手。
姑姑大概也是没有想到,本来该如同天神一般高贵的秋实则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在她的猎物深陷其中的时候,她就开始动手了。
姑姑那个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兴奋?应该有点吧。
因为秋竟然是和她一样的人。这个发现让她欣喜若狂。
她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在正常的世界里包容着彼此的不正常。
我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异常愤怒。
我甚至接受不了我姑姑曾经喜欢过别人,或者换句话说仍然爱着。
我恨这个世界的所有,其中不包括姑姑,但是包括属于秋的那个姑姑。我妄图把这么一段回忆完整地从姑姑的脑子中抽离。
但是姑姑却仿佛是最刻薄的守财奴,守着自己最宝贵的财富一般,一点都不肯放下这段回忆......
或许说在慢慢放手了,只是我的耐心,真的快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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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给秋扫墓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又钻进了一个壳子里面去。
我拿她没办法,用她最喜欢的芋头也哄骗不出来。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还天天担心她是不是真的要死在里面了。
我无数次深夜爬起来,把手放在她的鼻下,就是为了确定她还活着。
她好像很乖的样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忤逆过我,但是我知道,只是我做的什么都对她不重要了。
她又沉浸在了她和秋的世界里面。
这个世界不对外人开放,甚至不对我开放。
于是我整夜整夜的吻她,把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都吻遍了,我想要她身上全是我的印记,仿佛可以证明她是我的。
她不反抗,甚至顺从。
因为我对她不重要。
她宁愿溺死在和秋的回忆里,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于是我生气了。
我开始不给她吃饭,我打她,骂她。
然后她突然好像又活过来了,我知道,她不是为了我而活过来的,她是为了秋而活过来的。
因为我打她骂她的时候,最像秋。
我没有办法让她因为我活过来,即使尝试过很多遍,也没有办法。
我对她无可奈何,只能用这种方法才可以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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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开始好过来了,她还是整天黏在我的身边,我每天早上起来会在她大腿内侧咬下一个痕迹,直到晚上消失之前,她都是正常的。
她会吃饭,会笑,会读书,心情好的时候,我还会带她出去散步。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持续多久。
她总会对我说她已经死了。
她会念诗,她说:
谁说我没有死过?
出生以前,太阳已经无数次起落,
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
又以我生日的名义,
卷土重来。
这首诗是我在飞机上看的那本书的最后几章写到的,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去看的,我对她从来不设防。
看了也就看了,我没有那么小气,会因为一本书冲她发火。
她说她已经死了好多回,地狱都去了无数次。
“那你怎么没喝孟婆汤啊?为什么还记得以前的那些事啊?”
某次她又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问她。
她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我已经喝下了,但是我吐了出来,我还有想记得的人。”
我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人肯定不是字,也很清楚她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问她:“要是忘了我,你会伤心吗?”
她愣住了,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难了。她是因为秋所以愿意活下来,而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代替这个秋。
要是我不在了,对她来说,是秋没了,还是我没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从来不会逼她,于是她没有给我答案。
我想我也死过无数次了,甚至喝下过无数次的孟婆汤,但是我忘不掉她。我挣扎过,无果,索性就不挣扎了。
我没有吐出孟婆汤,只是因为我不信神学的原因吧,孟婆汤也不能拯救我。
我带着她搬家了,因为我所在的城市有秋的影子,于是我带着她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已经有了足够的钱,所以我买了一座很大的别墅,里面种满了桂花树,在我们住进去的时候,桂花开得正好。
这是一座南方小城,后来我经常在书中写它,但是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它有着雪山与平原,我在第无数次爬上雪山的时候曾经想过,我找到我的埋尸之地了。
终有一天,我要与雪山同眠。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说服姑姑和我葬在一起。她显然是抗拒这件事的,我只说过一次,她就不带任何犹豫的拒绝了。
她不愿意和我埋在一起。
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是秋?
我每每想到这里,都嫉妒,嫉妒到畅快。
姑姑就算是再喜欢秋,又怎么样呢?她已经死了,她十年前就死了,如果真的有轮回,她都快十岁了。
姑姑就算再意难平,又有什么用呢?
我在无数次深夜起来的时候,都会一直盯着姑姑宁静的睡颜,看着看着我就会想:
装什么装?秋不是你杀的吗?这个时候开始装深情了?
当然,我不会对她说这么重的话,就像是我说的,我爱她,我溺爱她,我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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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的死亡,是姑姑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却是我最畅快的事情。
她死于姑姑二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三年。
秋的死亡在报纸上都有记录,深夜跳入了一条湍急的河流,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亲爱的上帝,原谅我爱上了一个恶魔,我将用我的死,去救赎恶魔。
这件事的影响很大,人们对于为情而死这件事持以很高的兴趣。但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是,秋撒了一个谎。
该请求上帝原谅的不是她爱上了一个恶魔,而是她身为一个恶魔,却渴望一份正常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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