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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秋在和姑姑在一起的第三年,慢慢改掉了自己暴力的毛病。她说她想要和姑姑长长久久,以后都会对她好的。
大概是当坏人当久了,她有怕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秋在姑姑眼里,是一个绝对的神学拥护者,她相信这世上一切都是注定的事情。
比如她遇见我姑姑,比如她和我姑姑的那些纠葛。
于是她向天神赎罪,她说她可以收回她所有罪孽的行为,她可以不再滥用暴力。希望天神可以宽恕她犯下的错。
她如此诚心。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离不开暴力的,是姑姑。
于是她们开始了无尽的争吵。
秋痛斥姑姑为什么不能当一个正常人。姑姑不知道把她变成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说她不对?两个人各执一词,没谁愿意让步。
两个深爱的人开始互相伤害,大约半年之后,以秋的纵身一跳结尾。
这个结局让人唏嘘,日记里说,秋纵身一跃的之前,她们还吵了一架。秋把刀架在姑姑的脖子之上,却不忍心用力按下去。
姑姑期待着伤害,且迟迟等不到。于是她往前倒去,刀终于嵌进了脖子里。但是秋松开了刀。
秋看着满地的血,自知自己的罪孽已经不可原谅,于是,她选择结束这一切。
秋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她的母亲把她抱在怀里,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你要努力进窄门,因为宽门和阔路引向沉沦,进去地人很多;然而窄门和狭道却通向永生,只有少数人能找到。”
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宽门阔路,与母亲的希望背道而驰。
我看她们之间感人肺腑的爱情,只觉得恶心,就是那种自己的东西曾经被人霸占过的不适感。
我讨厌有人侵占我的东西,侵占过也不行。
我不该和一个死人计较。但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死了,我可以接替她,我可以满足姑姑的一切愿望,她怕报应,我不怕,因为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
我生在宽门阔路,且从不回头看窄门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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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姑姑的?
这个问题其实我没有想过。可能是中学,也有可能再大一些。
我对她的依恋,是必然的。
她是抱养过来的孩子,我是最不受宠的二女儿,我们都是被嫌弃的那一类人,我们天生就属于一个世界。
我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三个弟弟,我是家里最透明的一个人。姑姑却夸我好看。
她说我比我的兄弟姐妹都要好看,我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诚然,我确实长得和我父母不像,我有一双狭长的眸子,这双眸子总是被村里的老人说是勾男人的狐媚之眼。
后来证明她们说错了,我这不是勾男人的眼睛,我这是勾引姑姑的眼睛。
在我小的时候,她带着我看书,写字,给我做饭。我再大一些的时候,她给我带城里的教材,告诉我一点要读书,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好像在我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起了一个引导性作用。
我小时候粘着她,大点的时候抗拒她,再大一点,我就希望她是属于我的。
喜欢她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
所以在二姑姑说姑姑是同性恋,要告诉我爷爷奶奶把她打死的时候,我第一想法就是杀了这个多嘴的长舌妇。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天色昏暗,刀插入肉中的感觉其实很微妙,不像是切菜,一种很软的阻力包裹着整个刀身。
血留了一地,已经记不太清什么样子的二姑姑那个时候想要喊什么,但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的嘴巴被姑姑死死捂住。
姑姑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记得那个眼神,又有畅快又有不可置信。我相信姑姑也是没有悔过的,她也巴不得二姑姑这个长舌妇快快去死。
“你快出去!”姑姑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就从我手里抢过刀,然后还用自己的裙摆给我擦手上的血迹。
姑姑实在是太冷静了,很快就把我推出了门,我手还在颤抖,但是浑身已经干干净净了。
我站在门外,看见门内血污满地。姑姑满手都是血,和干净的我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我知道,我们从来没有一刻是如此的靠近。
我笑了下,我没有感觉到害怕。
姑姑隐晦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上房门。
她就那样固执地把我推到了门外,自己担着“疯子”的名号数十年之久。我却清晰的知道,从那天起,我们便再也分不开了。
东窗事发之后,家里隐晦地按下了这个事。那只是一个落魄的小乡村,法律并不能完全顾及到。
于是,爷爷奶奶对外宣称二姑姑是死于病症,也算是压住了一些风言风语。
知道真相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敢于面对真相的又有几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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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考上了城里的大学,不是姑姑曾经念的那种野鸡大学,是正经的大学。姑姑给了我一笔钱,我拿着这笔钱去读了大学。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之前的了解都是在书本之上。老家是一个不开化的地方,我是我们那儿唯二走出来的大学生。
前一个已经变成了疯子。
外面的世界和小乡村简直有天壤之别,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在一个野蛮的村落之中,我的姑姑还在那里等我。
我读完本科又读了研究生,我将近八年没有回到那里去。在我认为我可能和“功成名就”沾了一点边之后,我终于有勇气踏上回到那个小村子的路。
姑姑就在那里等我,她用疯疯傻傻的面貌,呆在久未开化的山村之中,等于属于她的死亡。
我知道,她呆在那里就是为了等死。
我们都是在等死,或者说,我们都是为了下地狱而活着。不是为了拖延下地狱的时间所以不去死,而是为了犯下更深的罪孽好去更深的地狱。
姑姑会陪着我,要是神是一个明智的神,我们来世都会变成阴沟里的老鼠,但是我还是会找到她,就算是老鼠,我们也要当最坏的那两只。
想到这里的时候姑姑已经睡着了,她快四十的一个人了,但是总是和一个小孩一样,睡着了就毫无意识,还东倒西歪的。
我纵容着这样的她。
每当她睡到毫无知觉的时候,我总会把自己的头埋进她的臂弯之中,就像小时候一样。
但是我不会马上闭上眼睛睡过去,我会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从天黑看到天将蓝之际,然后在她苏醒之前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吧。
一个坏种就这样睁着眼睛,用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一直看着她,把她浑身上下,特别是她的脸庞全部都凌迟了一番才缓缓闭眼。
我不会让她知道。
姑姑醒了之后不会立刻起床,她会呆在床上呆很久,直到我起床的时候。
我起床就会给她做早饭。姑姑嘴巴很挑,所以我的早饭会做很久,在此之前,时间完全够姑姑洗完脸,坐在餐桌之前。
这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吃完我为她准备的东西,然后擦擦嘴,拿起一边的书看。
“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一个平常的早上,她问我。
我想了想,说:“呆到死最好。”
“不回去了吗?”
“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
姑姑直言不讳,“因为她还在那边。”
好吧,原来是我的好日子舒服得我忘了我们中间还横亘着一个死人。她就算是死了也不得安宁,牵动着我姑姑的思绪,影响着我们的人生。
于是我的脸慢慢黑了下来,她肯定知道我不喜欢她提到秋。
但是她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像是在提醒我,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偷来的,要是秋还在,这一切都不会轮到我的。
我明白,我不用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
但是我同样很恶劣,我笑着对她说:“你忘了她吧。”
“一年忘不了就十年,十年忘不了就一百年,到死为止。”
“我们不是妖怪活不了那么久。”姑姑平静地说。
我笑得非常畅快,很自然地说:“因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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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给我打了电话,大概是因为我和我姑姑已经出走一年多了,而且这一年我没有给她们打钱。
我工作之后都会给家里打钱,但是在我找到姑姑之后就没有给家里打钱。
母亲牙尖嘴利在对面质问,我皱着眉不想听她说话。
姑姑平静地坐在我面前,看着我和母亲周旋。
我母亲对她不好,她的那些传言,十条有九条都是我母亲传出去的。
她恨不恨我母亲我不知道,但是我恨我母亲。
我是她母猪般人生中的一只不起眼的小猪崽,而她的人生最大的骄傲就是生了三个男猪崽。
显然,我不包括在内。
我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二十八九还没有结婚,我这次回去的时候,她对我说,我让她抬不起头。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让她以我为耻是我毕生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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