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憧憬的未来也许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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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江繁所说，闹市枪杀的事件上了新闻，但不止在亚洲，连欧美媒体都有报道，试图将这桩案件联系到金三角的紧张局势，或附会到泰方军政界的对外立场变化。

不过这些牵强附会的报道只占少数，真正引发媒体讨论的是受害者的国籍和身份，并且受害者家属很快在网络发动舆论，除了要求泰方尽快抓住凶手，还披露了人口贩卖和网诈的内情，一时间群情激奋，泰方压力巨大。

这件事的发酵程度远超想象，旅游业受创，连工业部今年的重点工作产业园也被无限期搁置。政界高层终于无法端坐，一层层施压下来，陈奇不得不出面应对。

几次质询下来，陪同的周故也精疲力尽，哪怕回到家里，周故也是电话不离手，泰文中文英文三语交替，听得人头昏脑涨。

江繁原本想趁事情刚发酵起来，把之前一直没能送出去的证据混在这些真假消息里，但周故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一等就是小半个月，案件热度在高层有意弹压下逐渐退去，江繁又提起，周故的回答依旧。

他将耐心无限拉长，只是在等待最佳时机来临前，直觉让他意识到，周故计划的最终目的比真相或报仇更庞大，大到江繁要被隔离在外。

只是这样的胡思乱想没来得及深究，周故忽然告诉他，那个时机到了。

周故的指尖在标示着中国大陆的号码上游移，终于按下删除。

他随即点开社交媒体，哪怕以访客身份进入，首页的推送内容也都变成了泰国步行街枪杀案后续——慈善组织还有两名失踪的中国籍成员忽然有消息了，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式和国内亲属通信，传递了他们被关押在达府的讯息，并且，他们说组织的美方负责人也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被关押在哪里。

确认消息属实后，中美使馆紧急成立工作组，与泰国警方、移民局和相关部门直接联系，开始进行走访调查。

原本快压下去的枪杀案热度反弹，失踪案再添新柴，造成的影响已经非人力可控。

此时真假消息混杂，没有比现在更适合江繁放证据的时候。

“Lutos爆炸的东西先别放。”周故说，“优先找跟枪杀案或失踪案有关的，涉及利益输送的最好。”

“为什么？”江繁皱起眉头，他以为重启爆炸案调查才是重点。

“最简单的原因就是——爆炸案里没有中国或美国的合法公民。”周故讽刺地笑了笑，“爆炸案的受害者们，几乎都来自缅甸、老挝，剩下的中国人，都是偷渡来的泰国，没有身份、没有家属。”

“我们……”话没说完，江繁就噤了声。

作为家属的他们，追求公平正义的他们，一直以来在做的恰恰是破坏公平正义的事情。

周故讽刺的对象早将自己包含在内：“你觉得，谁会为这样的人自找麻烦呢？”他心里同样不好受，用力闭了闭眼，周故不再尖锐，而是说出另一个实际问题：“枪杀案和失踪案有国际舆论压力和实际的利益损失，爆炸案在当年都没有水花，更别提压下案件的人依旧当权，只要那些人不倒，即使旧案重提，最后也还是会定性成‘意外事件’。”

江繁无从辩驳，明白这就是现实。但一个近在眼前的机会，连试一试也不去抓住，总归让人难平。

然而周故像已经抽离了所有不甘心，他似乎是真正的纹身师，永远冷静自持、运筹帷幄，落下的每一笔都准确无误地勾勒成最后的图案。

江繁按照周故说的，将那些证据放在各个网站，因为给的线索真实有力，很快有有心人串联在一起，拼凑出政府、警方、差瓦集团的利益链条。

差瓦死了，纳塔蓬和江繁都算投靠陈奇，剑锋直指芭提雅政府和警方，但一周过去，依旧没有给公众一个答复。

那个层面的博弈已经不是江繁或周故可以窥探的，但不代表什么都做不了。

周故带着江繁找上了陈奇。

“陈叔，东西都在这里。”

江繁把厚厚一叠文件从袋中抽出，摊开的照片和账目足够引起陈奇的兴趣。

陈奇粗略看了几份文件，手里捏着佛珠向后一靠，平和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江繁上前一步，坦然道：“这是给陈叔的投名状。”

见陈奇只是转着佛珠，江繁继续说：“已经有人挖出当年差瓦和警方联手做的人口贩卖生意了，我曾经在差瓦手下，虽然不归我管，但多少也了解些内情，这些东西是我留下来保命的。”

陈奇微微一笑：“周故一直护着你，怎么会让你有生命危险。”

周故顺服地说：“陈叔，我有今天，都仰仗您的恩情。”

“是，陈叔。”江繁也低下头，“我们心里都知道，没有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的一切都是您给的。近来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些东西也是赔罪。”

舆论的走向不能控制，人们能挖出差瓦这条线，也就能摸到陈奇这边的脉络。

陈奇近来确实麻烦不少，江繁送来的东西起不了决定作用，但用来牵制那些高层十分见效。

“陈奇不会拒绝的。”在出门前，周故十分肯定地说。

而现在——

“那我就收下了。”陈奇几番斟酌，果然没有推拒，“不过……”

陈奇走到江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这不算什么赔罪，只当见面礼。”陈奇将手串放在江繁手里，笑道：“这是我的见面礼。”

“轰隆隆——”

惊雷乍响，天地同震。

巷子的穿堂风让窗户倏地大张，窗框砸在窗沿的声音此起彼伏，窗帘兜着风被顶到天花板然后又突然下落，再也无法挡住刮进来的雨水。

周故睡在楼下躺椅，雨水打在他脸上，半梦半醒间还在恍惚。

在雨势变大前回家的江繁探身关上了窗，又拿来毛巾给周故擦干净了脸。

周故的脸被他搓得透明，江繁面无表情地再搓了一下，面皮到嘴唇都变得红彤彤的，像个小孩。江繁没忍住笑出声，在周故眼神清明前亲了一口。

“……幼不幼稚。”

“我喜欢。”

周故忍无可忍地把毛巾兜住他脑袋：“赶紧去洗澡换身衣服。”

江繁从善如流的上了楼，再下来时桌面摆好了饭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你……”江繁嗅了嗅，“还挺厉害。”闻着就好吃。

“怎么想起来做饭了？”江繁问。

周故舀了碗冬阴功汤给他：“很久没做了，看看手生了没。”

江繁作为少有的不骄奢淫逸的大哥，可供对比的只有他自己的手艺，以及不久前去过的高档餐厅，菜一进口，他出乎意料地挑眉：“比那家餐厅好多了。”

周故帮他补上言外之意：“比你还差远了是吧？”

江繁笑了：“还行。”

屋外狂风暴雨，屋里灯火昏黄四菜一汤，周故和江繁仿佛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这样温馨安稳的场面是他们的常态。

谁都不忍心打破美好，哪怕它短暂而脆弱。

“颂汶被审查了？”连碗筷都洗好后，他们坐在沙发上，周故率先开口问道。

自从江繁见过陈奇后，陈奇就把他带到身边，大有取周故而代之的势头。但他们俩都清楚，这是陈奇把江繁当靶子，不让他继续躲在人后。

在交出证据之前，周故曾说：“陈奇不会拒绝，因为颂汶跟他的隔阂，还有舆论的推动，高层已经对他不再像过去那么信任，只不过他们关联太深，谁都动不了谁。但你的证据不一样，那是‘差瓦’链条的犯罪记录，和陈奇没关系。而差瓦是个死人，留下的操作空间越大，越有利于陈奇和他们谈判。”

“但是，”周故话锋一转，“过去大家都捏着对方的命脉，旗鼓相当，就算有不满也要忍住协商谈判。可这份证据给了陈奇砝码，他究竟是用这东西给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还是会打破平衡？”

周故和江繁是希望这个平衡被打破的。

只有陈奇用这份证据开始清扫掉一批人，更大的怀疑链才有机会滋长，他们也才能有空子可钻，倒逼政府内部清理毒瘤。即便以后再生，但他们终于能有空档求一个真相。

江繁问：“那该怎么做？”

“颂汶。”周故吐出两个字。

颂汶出生显贵，几代从政从军，他进入政界后，先后在财政部和工业部任职，四十不到就任工业部副部长，之后任部长长达十八年。六十以后，颂汶为避免他人说他恋栈权力，升任为内阁顾问委员会主席，规避了管理压力的同时保留了政策话语权，年初的产业园区项目就是在他的推动下开展的。

“颂汶他们家族一直以来的对外形象都是清正廉明的标准政客，但克己奉公的好官，妻子和儿子名下怎么会有数十家公司、上百套国内外房产呢？”

江繁出离震惊，不是因为周故可能有颂汶贪腐的证据，而是震惊周故居然会走到这一步。

周故摇摇头：“我没有证据。”但他示意江繁看看桌面的手机，每个人都能通过网络访问各种信息，数以兆计的散乱的信息流，只需要一点引导，就会汇聚在一起，形成不可阻挡的力量。

“我们不是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么？”周故说。

那个因为吸食毒品过量死去的提姆，在赌场豪掷千金的年轻人，带着三条亡魂，重新回归人们的视线。

“NACC已经展开对颂汶的调查，各府和他有关联的官员也接受了程度不同的询问。”江繁分享着他得来的消息，“芭提雅政府大楼上面几层空了很多房间，陈奇和剩下的人达成新的协议。”

陈奇做事一贯的果决，可壮士断腕，他也大伤元气了啊。

周故轻轻笑起来。

江繁和他一起仰头靠着，也露出一个难得轻松的笑。他们憧憬的未来也许不远了。

周故似有所感，他看向江繁，仿佛看不够，想：是啊，那个结局，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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