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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看我,我就心软了。”

-----正文-----

芭提雅海边的酒店高层在晚上能吹到海风,但在窄巷的一间小小阁楼,推开窗也只会涌进来味道各异的热气。

江繁赤条条下床去开了风扇,趴在床上的周故才缓过来似的喟叹一声,从床边柜摸出一盒烟,把点好的第一支送到江繁嘴边。

尼古丁短暂抑制了激情过去后的昏昏欲睡,周故和江繁并肩靠在床头,没开灯,也没说话,烟头的两粒红光一明一灭。

“……那个墓园,也葬着我妹妹。”周故轻声说,如果不是因为房间太安静,江繁差点就错过了。

“妹妹?”

“我没跟你说过么?”周故偏过头,“同母异父,叫陈珍珍。”

江繁想起来他说过,到了泰国后,他母亲找了个华人结了婚,这个妹妹应该是后来出生的,年龄应该不超过十四岁。十四岁……江繁问:“她怎么了?”

周故一听就知道他想差了:“不是那个继父的孩子。”他吸了一口烟才继续道,“珍珍只小我四岁,去世那年刚二十。”

江繁快速算了一下时间,猛地抬眼。

周故点头:“珍珍是在爆炸案的现场被发现的遗体。”

注意到他的措辞,江繁眉头一拧。

但周故不打算即刻解答,而是缓缓道来:“我爸去世得早,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妈为了多挣钱进了临省的工厂,厂子里多的是临时夫妻,我妈就在那时怀了珍珍,然后生了下来。我妈工作带不了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送回老家,老家的人都说她是‘野种’,瞧不起她。初中没读完,珍珍忽然跟我说她不想念书了,没多久就偷偷跑了。等到后来她寄钱回来,我们才知道她偷渡来了泰国。”

“没多久老人去世了,我妈的厂子倒闭,她为了躲赌债,打算带着我偷渡来泰国投奔珍珍。”周故讥讽地抬了抬嘴角。

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偷渡到泰国,能攒下钱寄回家,那份工作是什么性质可想而知。

珍珍一生都没有舒服一点的时候,连周故本人都增加了她的不幸。她去世后,周故每当想到她,如出一辙的溺水感就会充斥他的大脑。

周故喘了一下,很久才克制下来:“珍珍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建筑师,我想带她走,重新开始。”

江繁似乎预感到更深切的不幸,握住了他的手。

“人口贩卖甚至比军火买卖还赚钱。诈骗、卖淫、代孕、器官贩卖……人可以被榨干到什么都不剩。”周故的手指在江繁的掌心中发着抖,“珍珍死前肾脏和子宫都被摘除,还被注射高浓度卡芬太尼。”

“……”

“不止珍珍。警方找到的五十多具尸体里,至少有二十具被摘除了器官。”

江繁问:“你怎么会知道?”没有尸检、不许家属认领尸体,三天不到就集中火化,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周故看着他,说:“爆炸之前,我跟着珍珍经理的车进入Lotus里,偶然发现爆炸装置。我本来想带走珍珍,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但躲在保洁间时,我看见了你。”

Lotus是差瓦各种非法生意的集合地,是现实里的暗网。只要有钱,可以买到一切。江繁在爆炸发生后费尽心思查到了真相,原因简单得可笑,不过是某个大人物上位引发的一次派系斗争绵延到末端,警方怕引火烧身,所以和差瓦来了一出贼喊捉贼,等到局势明朗,这些勾当又在其他地方复活。

每一个死在爆炸案里的人都是弃子,是那些人眼中比蝼蚁还不如的灰粒。江繁深深、深深愤怒,为他自己,为了红姐,为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可耻地幸存,所以不能停止愤怒,要像背负着原罪一样背负着这些人的性命,然后去复仇,哪怕同归于尽。

但此刻江繁才知道,他的幸存是因为有人救了他,而这个人拥有和他一样的愤怒。

江繁难言内心震动,他眼角抽动,似乎不可置信,想要吃掉周故一样紧盯着他,又像苦行僧目睹佛祖降临,瞬间热泪盈眶。

“……周故。”江繁发狠地念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但姿态已然变成跪坐在周故面前,信徒般搂住了他。

茕茕行走的人,终于得救。

周故的私心很重。

在发现自己这个性格特点时,周故本人对此没有褒贬,反正所作所为一直是随心所欲。

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救江繁,但明知江繁找他,他却不会出现。

当计划行将终局,必须要出现在江繁面前时,他也并不打算向对方透露分毫。

如果说告知坎莱的事情是为了让江繁好受一些,让他知道差瓦死因和陈奇集团内部情况是为了少生枝节,那么说出珍珍和救他的事是为了什么,周故自己也说不清。

周故敬完香,立在佛像前一眨不眨地审视着。

佛像、众生相、我相,周故偶尔灵光闪现感悟到一些东西,大部分时候都是迷茫和混沌。

佛手柑的味道飘来时,周故想,对爱的人软弱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在想什么?”江繁从楼上下来,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啤酒。

周故接过一瓶,在摇椅上翘着腿,一派悠闲:“想到前几天吃饭时陈叔说的一番话。”

“嗯?”

周故把那番今生后世的话讲了一遍,抬手挡了挡漏在他眉头的一线日光:“巷子里很多小孩会弄低端货卖,我问他们要不要读书,都说算了。”

江繁拉下一截百叶帘,单手插兜立在周故旁边,周故眯着眼把他从下到上扫视了一遍,感慨道:“我在金三角的时候,发现不用强迫就能招到很多人种罂粟,制毒贩毒的队伍总是满员,父亲死了,儿子就会顶上……他们没别的出路,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认命。”

江繁生在边境,父母双亡,本该是罂粟田里的一员,又或者早死在哪条走私的路上。

但江繁摇了摇头:“我不是好人。”

周故轻巧地反驳:“你也不是坏人。”他伸进江繁的T恤里,摩挲着他亲手纹上的金翅鸟,“来生太远,只看今生。你不好不好、功过相抵,以后有机会多做好事,那延罗天会保佑你。”

“那你呢?”江繁弯下腰,看着他。

“我?”周故笑起来,“我求心安。”

啤酒瓶被捏扁,噼里啪啦地在垃圾桶荡了几下。

江繁看了眼天色,准备出门。

昏昏欲睡的周故支棱起一边眼睛:“去巡店?”

“嗯。最近太平得不对劲,我去看两眼。”

“行吧,早点回来。”周故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江繁找了条毯子给周故盖上,又多看了他一会儿,才拿起钥匙出门。

周故忙里偷闲,小憩半天,醒来后看见阿提发来的消息,又窝了几分钟才起身。

江繁知道阿提还在跟着自己,不过似乎只要确认人在哪儿就行,阿提一般不会亦步亦趋跟着,像此刻,他就在吧台要了杯金酒,拿个手机点点刷刷。

江繁让服务生送了一打筹码过去,跟着经理进了包厢。

阿提这时才抬头看了一眼。

周故看了阿提发来的新消息,不舍地把自己从悠闲的状态切换出来,上楼换了身衣服,在外卖员送餐时悄然和对方换了身份,骑上小三轮驶出巷子口。

夜里没那么热,不过这顶假发不太舒服,闷得周故出了一脑门汗,开过四个街区,他在某个公厕后门换了辆车,开往真正的目的地。

“周总。”

看见车来,屋里的人都跑来迎接,为首的那个殷勤拉着车门,有些疑惑问道:“您怎么这么晚过来?”

“办点事,顺路看看。”

这是一片废弃厂房,位于一个弃用的码头边。没人管理,这里逐渐成了瘾君子、流浪者的聚集地,也不乏小帮派占山为王,时而爆发小型械斗。

不知道哪个角落又有冲突,一声枪响打破黑夜寂静,几个小弟立马说去看看,被周故叫住:“算了。”

他皱着眉到后头大致扫了眼,“猪仔”们都老老实实蹲在墙角,抱着头被训话。训话的人看见周故,赶紧停下过来点头哈腰地汇报,说这一批训得差不多,该“出栏”了。

周故随意地点点头,不打算多待,转身时感受到一道从下至上的视线,想看清楚时,角落里的那人把头抱得更紧了,仿佛根本不敢抬起来过。

“你们看着办。”周故说,“最近风声紧,你们做得隐蔽些,别又上新闻。”

负责这边的人叫拉猜,知道周故说的是引发妙瓦底扫荡那回事,连连保证绝对会做得干净利落,放话道这些猪仔哪怕死了,连灵魂都逃不出去。

周故回头看了眼,却说:“现在处理一个死人,比活人容易多了。”

拉猜琢磨着周故的意思,眼珠子转了几转才跟上去。

蹲在角落的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换了眼神,在巡逻的人走过来时垂下头。

“老林最近有什么动作?”工厂二楼有几间办公室,周故在最里间的沙发坐下,漫不经心地问。

能跟着进来的只有包括拉猜在内的三个人,周故点头以后才敢坐下。

“林叔被吓破了胆,打算处理掉所有猪仔。”拉猜答。

“哦?怎么处理?”周故饶有兴致。

“一批赶紧卖了,剩下卖不掉也用不上的就……”拉猜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周故轻笑:“他是一个人也不想给我。”

网诈需要大量的人,国内远远不能满足需求,政府和警方也不会允许他们控制本国国民从事网诈,所以这个缺口只能从周边国家补充,至于手段是诈骗还是贩卖,利益链条上的人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周故和老林不对付,但闹得再难看也不过是在陈叔面前争执几句,平时都得捏着鼻子共事,周故要人,老林要钱和门路。

所谓制衡不外如是。

拉猜一拍胸脯:“周总,人的事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

周故但笑不语。

拉猜揣摩着陪笑道:“林老板老了,胆子也跟着变小了,对兄弟们也不像以前那样,奈何我们在陈叔跟前说不上话,是敢怒不敢言。但周总您不一样,为人行事兄弟们都知道,跟着谁有出路也都清楚。您有事说一声,我们肯定给您办好。”

得了拉猜表忠心的话,周故还是淡淡的:“有这番话就行了,你们忙吧。”

离开的路上没必要再乔装,周故把车窗放下来,手肘支在窗沿,边开车边想着什么。

纳塔蓬要取索坤而代之,老林外忧内患,陈奇生性多疑,未必看不出其中的手笔。陈奇一个华人能在泰缅两边纵横多年,四大黑产都有涉猎,至今屹立不倒,除了政界高层以及军方支持,还有就是这片地方局势是团理不清的乱麻,谁都能掺一脚,谁又都不能完全吞吃入腹,需要一个各方都满意的人充当中间人传话斡旋。无论从国籍还是地位,陈奇就是最好的人选,更别提他与各方的利益纠葛的紧密程度。

周故苦心筹谋,调动所有能动的资源,引发的内斗伤不到陈奇的根本,只要局势不变,他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跳梁小丑惹人发笑罢了。

午间他对江繁说的那些话,原本是想让他知道,这一切有可能是飞蛾扑火,最后依旧徒劳无功。

江繁想要真相、要报仇、要受害者安息要罪人伏法,他所求是公平正义,哪怕付出生命也不可惜,周故有意泼他冷水,他的命、他的命都不值钱,这里人人都认命,凭什么就你不认?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得来公正?

周故缓缓踩下刹车,停在赌场门口,没等多久,就看见江繁出来。

他身上是简单的衬衫亚麻裤子,头发理得很精神,看上去好像只是来芭提雅旅行的青年。

周故轻佻地吹了声长长的口哨,江繁即刻打眼望来。

“帅哥,去哪里啊?”周故落拓随意地靠在车前,笑吟吟地问。

江繁今晚喝得有点多,对突然出现的周故和他突发奇想演的新人设需要一点反应时间,看起来真像是被调戏得不知所措。

周故迎上去搂着江繁的腰,让他搭在自己身上:“要是不知道去哪里,不如跟我走。”

江繁管着一片红灯区,也招架不住一个周故,干脆放弃抵抗,顺势上手:“那就走吧。”

“不怕我卖了你?”

“舍得么?”

“本来舍得的。”周故混杂着真心假意,不正经地说,“你一看我,我就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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