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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相信我,但是别选我。”

-----正文-----

茶叶店占了两个门脸,楠木雕花木门内敛庄重,正当中挂着一幅匾额,行草书就“静心斋”三字。

屋檐下挂了一串风铃,周故提步过门槛时,风铃忽然随风作响,留下周故一缕目光。

“陈叔已经到了。”说话的是静心斋的林老板,穿着一身飘逸茶服,但拍在周故肩上那只手的腕间,戴的却是一块绿水鬼,“周故啊,你可是很久不来了。”

周故抖掉那只手,有些嘲弄地笑笑:“陈叔用不上我,我也没必要来这儿碍眼。”

木质阶梯吱吱呀呀,周故一步一阶不紧不慢,忽然想起自己忘记给江繁留饭,于是进雅间的脚步顿了一下,引来一道视线:“怎么不进来?”

黄花梨沙发正中坐着一个约50岁上下的男人,身形偏瘦,泛着暗光的黑色唐装有些空荡,却正好衬出拇指上翡翠扳指的通透绿光。

周故瞬间换了副表情,苦笑说:“太久没陪陈叔喝茶,怕品不出滋味,扰了兴致。”

“哟,这是变着法儿怨我呢。”陈叔点了点周故,往右下首一指,“坐吧。”

“哪敢怨您啊,是最近惹了麻烦,见您心虚。”周故被叫坐了才坐下,一挨着椅子马上没了样子,上半身都歪向了主位,难为情地低着头。

“这小子先发制人呢。”陈叔笑骂一句,对着林老板叹了口气,“体谅他之前辛苦,特意放回去歇段日子,他倒好,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让堂堂警察局局长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

话虽如此,陈叔言语间却可见亲近,林老板看周故一眼,紧接着赔笑道:“年轻气盛嘛,有陈叔撑腰,做事大胆了些,也能理解。”

周故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对面的林老板。

陈叔笑了笑没说话,把泡好的茶沏出,亲自端了杯放在周故面前,忽然问:“前几天,你去看你妹妹了?”

周故坐直了才接过茶,端在手里转了转,点头:“是。”

陈叔:“这么多年了,是该去一趟,别忘了来时路。”

周故动作一滞。

陈叔似乎没看到,悠悠抿了口茶又看过来:“你心里一直没放下,我知道。可人得顾全大局,明白吗?”

“我明白,陈叔。”周故盯着茶面的涟漪。

“年轻人该提点就得提点,但该维护还是要维护,毕竟咱们都老了,天下将来还是他们的,对吧老林?”陈叔说,“那个……叫什么繁的……”

“江繁。”林老板率先说出了名字,往陈叔跟前凑了凑,“以前是差瓦酒店里的厨师,后来做了一段时间打手,再后来一路提拔,管了赌场、红灯区和酒店的生意,现在正跟纳塔蓬摆擂台呢。”

“江繁……”陈叔沉吟道,“我记得了……十四年前……”他看向周故。

周故把被手心捂得更烫的茶水一口咽了,攥着个空盏不放手。他喉咙一阵阵发干,但极快速地答:“就是他,偷渡时救我命的人。”

陈叔表示知道了,没再追问,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好奇,得到解答后就没有下文。

周故手心出了一层汗,指尖都捏得发麻了,才把杯子放下。

陈叔终于说起生意,周故却不敢因此松懈。为了讨陈叔欢心,依旧做出放荡不羁的晚辈样子,实则整条筋骨都是紧绷的,西装外套下的衬衫早已经被汗湿得贴着背。

送陈叔上车时,陈叔坐在后座,制止了周故关车门的动作,半抬着眼说:“你是个念旧的人,但人是要向前看的。”

周故微怔,虚心笑了笑,说“知道了”,这才关上车门。

车子走得都看不见踪影时,周故回过神,在烈日下打了个颤。

“小周啊,陈总的话你也听见了?”林老板也没走,背着手站在一旁。

周故抬头看了看日头,接他的车停在面前,阿提从驾驶座下来为他拉开车门。

“林老板……”周故回头,眼神冷得就像十四年前的河水,“陈叔的话我听见了记得了,可你还记得那晚的事么?”

林老板紧咬着牙不吭声,周故便微微笑起来,恶劣又得意:“留你一命是看在陈叔面子上,可他谁的面子都不在乎。十四年前能眼都不眨杀掉那些人,现在就能为了我杀更多。”

周故像是没看见林老板淬毒般的目光,一屁股坐进车里,催阿提快走:“一不留神都中午了,赶紧买饭回家!”

*

“故哥……故哥!”阿提叫了好几声都没把周故叫醒,胆大包天地过去推他一把,终于让周故睁开了眼睛。

周故一脸呆滞,仿佛依然沉浸在梦里,可他没有做梦,不知何时睡过去开始,就陷入一片黑沉。

静静坐了会儿,他按着发涨的太阳穴下了车,问:“饭呢?”

阿提从副驾掂出一个打包袋,进入家门时,袋子就转移到周故的手上。

“故哥……”阿提没走,说话吞吞吐吐的,“你、呃……我……”

周故确实有些着急,但还是停在了门口。

阿提一咬牙:“兄弟们都认你,你要是不想答应,我们就不干,大不了自立门户。”

“别说蠢话。陈叔安排的事,我答应了就会办好,你们也是。”周故可能犯了烟瘾,摸口袋没找到烟,指头搓了搓。他叹了口气,对阿提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我有我的打算。”

他没等阿提再说什么,利落地关上门往二楼走。

都走到门口,周故也没听见房间里有动静,疑心江繁逃跑,一心急直接把门撞开,江繁在床上躺着,很警醒地立刻盯过来。

见到是周故,江繁放开铁链,重新倒在睡出凹陷的枕头里。

他好乖。周故想。

饭被随意放在地板上,周故幼稚地摇了一下因为不够长而悬空的铁链,心想这么脆弱的东西居然也锁得住他。

体温一直偏低的周故从胃部开始发热,神经末梢像是化冻般,酥麻地发着颤。

他跪在床边,近乎痴迷地端详江繁的脸,让他“别走了”,哄骗似的说“外面很危险”。

江繁不得不睁眼,感觉到有些荒谬。

他用刚睡醒的沙哑喉音问:“你信教吗?”

“不。”

“想也是。”江繁说,“那你救我只是单纯因为你善良?”

周故笑了笑:“是吧。”

“杀人也是?”

“哦。”周故又慢慢收了笑,“原来你记得。”

“很难不记得吧?救了自己的人,下一秒就把绳子上的那些人都杀了。”江繁面无表情地说。

周故看起来有点受伤:“他们是一伙的。”

江繁略一回想:“蛇头?”

“嗯。”周故说,“上船前我就听到他们的计划,打算在中途把我们几个小孩和女人弄死,拿着我们的东西骗钱。”

江繁似乎很轻易地相信了:“原来如此。”他伸出一根手指,“这是第一次。”

周故视线跟着移了过去,看起来有点不聪明,江繁忍住了掐一把他脸颊的念头,半坐起来。

“那第二次呢?”

“嗯?”

江繁心底骂他“小骗子”,可是还是耐心地重复道:“装作纹身师接近我,也是为了保护我。但为什么?”

周故张了张嘴,发现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于是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接着用同一个杯子给江繁喂水。

“我喜欢你。”周故决定长话短说。

“骗人。”江繁这次拆穿了他,被凉水沁润过的声音沉了下去,“你想好再说。”

“我没骗你。”周故确实说过很多谎,但这一句一定是实话。

江繁偏头喘了口气,好像这样才能有力气继续跟周故对峙下去:“诚实的废话。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周故的表情一点一点消失,原本大得可称可爱的眼睛,眼皮缓慢下垂,直到遮去大半的光。

本就不长的链条在周故手上又绕了一圈,江繁被迫扯高了脖颈,呼吸不畅。

“我本来想一直不出现,就只是看着。但如果我再不出现,你已经死了。”

决定回芭提雅后,周故打定主意对一切缄口不言,这些年来他几近失去一切,不会再奢求找一个同路人,或向命运抱有无谓的期待。

但他还是因为一点贪心,忍不住远远地望了江繁一眼,心上的死灰便冒出火星,让周故软弱地贪恋了活着的温度。

差瓦病重昏迷、纳塔蓬研制出新毒、江繁以近乎自爆的形式走到台前……桩桩件件都与周故预计的不一致,他确实为此头疼了一段时间,然而真正让他举棋不定的人只有一个。

“你听话一点。”周故看上去很没有办法地对江繁说。

江繁眉头高高挑起,把铁链摆弄得叮当作响:“这样还不够?”

“只是权宜之计,我不能看着你飞蛾扑火。”周故皱眉,“你太冲动了,我的人根本看不住你,一旦那些证据交出去,你一定会死。”

“所以你就把我像狗一样栓起来。”

江繁平静地陈述,但周故听出一些不依不饶的意味,他准备好那么多回答,但江繁在意的只有这一件事似的。

“还是在那个时候。”江繁补充。

“我打不过你啊,你又不肯听我的。”周故解释,他也知道自己手段并不光彩,很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我的错,对不起。”

“就这样?”

“……”周故跟他对峙后败下阵来,“我给你解开。”

江繁不置可否,仰着下巴,任由周故靠近最脆弱的地方,把束缚的项圈摘掉。

“你帮我选好了,对吗?”卸下负担的江繁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看着把链条收好的周故说。

江繁一把推开了窗户,毫不掩藏地当中站立,逡巡着这迷宫般繁乱的贫民区。

长久以来,他总是觉得这些房子宛如鼠洞的窗户,亦或是如同住户一样被折磨得皲裂的那些缝隙里,都有一双窥探的眼睛在盯着他。

每当夜半惊醒,江繁就像身中一枚不知从哪个洞‍‍口‍‎‎‌射‎‌‍出的子弹,表现出失血过多的僵冷。

贫民窟的人狡诈而自私,为了钱什么都干,江繁也是从这种地方走出,却对贫民窟的一切深恶痛绝。

他从阴沟里脱身,做回冠冕堂皇的文明人类后,一边提防着,一边恐惧着这些地方。

“很多时候,我都想毁掉这里。”江繁说,“这里、那里,还有我们上岸时待过一阵子的那些地方。”

“你在怕什么?”

“怕上门要债的人,怕饿肚子,怕见钱眼开的亡命徒,怕被打,怕死,也怕变得和他们一样。”江繁回头,问周故要烟,“你不怕?”

周故摇了摇头。他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在江繁伸手接时,直接抽出一只放在他的唇间,火光一亮一灭,烟丝的香味同时在两个人的鼻尖萦绕一圈。

“他们没有办法。”周故在江繁触碰耳垂前退了一步,给自己也点了根烟。他并立在江繁身边,反问:“谁会希望生来卑微可憎?”

周故梳上去的头发落了一绺在额角,风吹散了发丝,挡住了他的左眼。周故低头避了避,深深吸了一口烟。

“那些证据交出去,你以为差瓦和纳塔蓬会受到制裁,死在Lotus的人会瞑目,这些人……”周故夹着烟的手在半空随便一扫,“就会得到救赎。没有了压迫者,政府将会接管这里,让一切步入正轨。”

江繁从刚才就变成侧身斜立,垂眼看着周故:“我没有那么天真,也没有那么自以为是。但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该下去赎罪。”

两支烟即将燃到尽头时,周故抖掉最后的灰烬,扭过身轻轻拥住了江繁。

“那你其实没有选择。”周故说。

“我知道。”烟灰掉在指背,江繁却仿若不觉,在周故靠过来时就放松地闭上双眼,“第一次就已经选你了。”

周故笑起来,身体都微微抖动,渐渐无法控制前,笑声戛然而止。

“不是我。”

——“你皈依的不是我。”就在楼下,周故曾对江繁说过差不多的话。

周故:“你可以相信我,但是别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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