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正文-----
毕忱不敢爬出龟壳,邱翼亦不敢敲碎龟壳。
邱翼轻缓地停步在毕忱面前,无声的站立并不能让毕忱忽视其存在,他缓缓抬起带有泪痕的脸看向邱翼,似无骨般的五指随着抬起的手臂晃动在空气中,邱翼合了合眸便弯腰将其抱起,双脚随之平稳地迈在台阶上。
邱翼边迈步边问道“你知道你在我面前哭过几次吗?”
“不知道。”毕忱趴在邱翼肩上闷闷地回道。
“两次。”邱翼含笑吐道。
毕忱不禁抿动嘴角,双臂随之圈紧两分将脸又藏起两分。
“那你记得自己从小到大哭过多少次吗?”邱翼停在转弯处边避让路人边侧脸轻声问道。
“不记得。”
毕忱的声音闷闷沉沉地从邱翼颈肩处传出又消失在上行的步伐里。
那一层层龟壳早已悄无声息地出现裂痕,而这道裂痕如今清晰地摆在二人眼前,但谁也不伸手触及。
邱翼稍稍仰脸看向住所的门,他不知这道裂痕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还是会一直维持现状,就像彼时的他不知他会不会等到对方准备好的那天,但他皆不惧,只因他等得起,更因他无论如何都会陪着对方,等到又如何,等不到又如何,只要对方还在他便愿等到生命结束的那刻。
世界万物有生命在一处出现亦有生命在一处消逝,在毕忱的世界里邱翼出现在周末亦出现在假日,那随着节日出现的戒指依旧出现在节日,依旧带着一封书信以包裹的方式被他拆开继而出现在他眼前。
旧时的心照不宣是彼此相同的伪装,如今的心照不宣是寄件的人在另一处收件却不提醒对方要拆件,而另一人则从不询问那个孤零零的包裹是什么。
邱翼会在收件时查看或询问包裹的内容并顺手帮毕忱拆掉,若遇到不便由他拆封的包裹他便会提醒对方要拆件,独独在面对那份节日礼物时会沉默地将其放在玄关处,而那份礼物从不会像其他包裹一样被置到邱翼再次出现时。
毕忱不记得他在有邱翼陪伴的日子里收了几枚戒指,又看过几封明明可以当着他面述出口的书信,他只是似以往般在独自一人时将其收进箱中,这天也一样,他平缓地将箱子推回床底,腰臀随着收回的双臂落在地面,他随意地坐在地面仰脸朝窗外看去,夕阳的烂橘色衬得他此时眼中的一幕宛如画作。
他到底又画了几幅又写了几本?
毕忱无声合眸轻轻吐出一声失笑,他懒懒地放松身体往后躺去,双腿随意地或摊或折在地上。
到底是因为在如画的景象里获得平静还是因为和一个从不厌烦的人持续拥有性爱?
他不知,他只知那无时不困扰他的性欲不知在何时起已不再困扰他,曾用来抵消性欲的赛车也不知已有多久没再碰过,和炮友的性事好像并没有减少,但他好像没有那么难以满足了。
混沌的大脑就像他混乱的生活,他甚至记不起邱翼出现在他家门那天是何时。
毕忱懒懒地起身去找手机便握着手机钻进工作室,桌面开花的烟灰缸随着置桌的手机被拿起又以被清洁过的状态落桌。
电脑屏幕随着被五指滑动的光标打开一封新邮件,熟悉的邮箱送达着陌生的人名与讣告以及大段文字。
错愕与茫然随着阅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了然与惋惜。
家门被打开在无灯的环境下,邱翼边伸手开灯边关上门,他转身便看到置在玄关处的另一把钥匙。
轻唤随着脚步传出,邱翼在厨房放下东西便往里走,工作室的灯随着他的脚步被打开,他瞥见坐在电脑前的毕忱不禁露出无奈又掺着宠溺的浅笑,但等他在迈步间看清毕忱的状态时就再也笑不出来,他快步走到对方身边往屏幕看去,伴着照片的讣告随之落进他眼里,他不禁皱动眉心看向毕忱轻声唤道“忱忱?”
呆滞枯坐的毕忱迟缓地合了合眸转脸挑眼看向邱翼恍惚道“邱翼?”
邱翼不禁抿动嘴角,他平缓地弯腰轻轻地将毕忱的手从鼠标上带离又握着对方的手蹲在椅旁。
“是谁?”邱翼仰着脸柔声问道。
“什么?”毕忱一脸茫然地吐道。
“谁走了?”邱翼轻声问道,语调似哄骗又似怕惊扰眼前的人般。
毕忱看着邱翼眨了眨眼沉默两息继而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勾动毫无笑意的嘴角转脸看向屏幕轻吐道“我的经纪人,原来是个老头。”
拇指无声地轻抚手背,邱翼的双眼一刻也不敢从毕忱身上离开,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对方的情绪有过大起伏,此时内心早已揪得不成样,他不知经纪人的离世给对方带去多大的打击又给去多少刺激,更不知对方在此枯坐了多久,他只知此时落在他手里的力道有多重。
拇指小幅度地给去无声的安抚,手部发麻刺痛的感受不及内心万分之一,邱翼的眉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皱越紧,发麻的双腿终是忍不住要动,他边挪动双脚边轻唤道“忱忱。”
“嗯?”毕忱带着些许茫然转脸应道,视线随之从邱翼的脸上往下走,用力的五指顿时完全松开。
“对不起。”毕忱半抬着手匆匆吐道,停在空气里的五指随之落在浮现痕迹的手上。
那未曾放松的眉心随着道歉更紧两分,邱翼看着眼前垂脸轻抚他五指的毕忱只觉得喉间泛苦,自二人成为兄弟后对方就从未认真地和他说过‘对不起’三字,如今二人之间又何需出现‘对不起’三字。
坐在空气里的腰臀忽然落在地面,被身体带动的手臂让五指在瞬间从毕忱手里抽离,毕忱匆匆抬脸看向邱翼,落进他眼里的是那满是安抚性的笑脸,落空的双手随即被对方的双手裹起。
“我还在。”邱翼仰着笑脸柔声说道。
一声‘还在’让毕忱顿时弯落嘴角,他将自己的手抽出就俯身朝邱翼扑去,扑得邱翼堪堪头不着地地后躺。
无奈又宠溺的浅笑再次出现在邱翼脸上,他轻抚着怀里的背脊柔声哄道“不怕,我还在,还年轻。”
一声‘还年轻’让欲哭的毕忱顿时失笑,他稍稍侧头拉开些许距离笑道“还年轻吗?”
邱翼不甚在意地笑道“男人至死是少年。”
毕忱无声勾动浅笑便贴着邱翼低声喃道“可以不走吗?我不想一个人去葬礼。”
“好。”邱翼轻声应道,应得那般干脆利落又不带迟疑。
二人相拥在地面,沉默在灯下,平静在时间的流逝里。
“吃饭吗?”邱翼依旧轻缓地抚摸着毕忱的背脊柔声问道。
毕忱的脑袋随着吐出口的闷应蹭动一下,他慢悠悠地从邱翼身上离开,出现弧度的背脊摇摇晃晃地立在空气里,颓靡的状态在毫无坐相的身体上展露无疑。
邱翼无声站起便抱着精神不振的毕忱离开工作室。
食材经由双手的烹饪成为餐食被端到矮桌上,盘坐在地面的毕忱面目表情地看着电视屏幕,黑屏倒映着他那空洞无神的双眼,他一如邱翼初来时般对其放置餐食的举动视若无睹,但他却不是故作视而不见。
“忱忱。”邱翼弯着腰轻声唤道。
那失焦的双眸终是拥有焦点,毕忱带着两分呆滞平缓地转头看向邱翼,邱翼在他眼里微动嘴角便转身坐下,盘起的双腿让膝盖与另一人的膝盖轻触。
邱翼边捻起餐具边说道“吃饭。”
略显木讷的点头与举动随之出现在邱翼身边,他不禁缩动眉心,双眼里满是心疼,眼里的毕忱是那般乖顺,却又那般失魂落魄。
一板一眼正在吃饭的毕忱让邱翼的心脏似被千斤重压般,口中的餐食是那般苦涩难咽,他一刻也不想再看见此等模样的毕忱,他咽了咽喉便伸手抽走毕忱手中的餐具,对方随之茫然地扭头看向他,眼里只有困惑。
邱翼不禁吸了吸舌移开视线放下餐具,五指随之抽出一张纸巾触上毕忱的双唇。
纸巾随着拭净嘴角的动作被放下,邱翼回头看着呆滞的毕忱柔声说道“抱抱好不好?”
“好。”毕忱轻声应道,但身体却仍一动不动,就像那被闲置的玩偶般等着人类伸来的手。
失神的双眼终是闭合在熟悉的怀抱里,放松在熟悉的体味中。
他还在。
他的邱翼还在。
邱翼轻抚着窝在他怀里的人,他试图安抚那紧张不安又失措的心灵,即便对方的害怕并不会因为他还在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仍试图告诉对方他不会走。
对方向来是内敛的,不管是彼时还是如今,那是不管其拥有多少外放的举动都无法抹去的内敛。
当躲藏成为习惯,当克制成为惯性,那所有的情绪和情感都会向内扎根,所有带刺的根茎都会无声无息地将心脏扎得千疮百孔。
彼时的毕忱不会奔跑在无人的道路,不会喊叫在深夜的海边,不会喋喋不休在长椅上。
如今的毕忱不会咆哮在摔砸的动作里,不会抽泣哽咽在流泪的同时,不会撒泼耍赖般任性。
毕忱的害怕落进邱翼是那般明显,害怕到只是把他的手捏红了就紧张地和他道歉又轻揉他的手,害怕到明明一点也不想吃东西却也一口又一口地吞咽食物,害怕到只会想如何做才能减少他离开的可能性。
听话才不会被抛弃,懂事才不会被厌恶。
到底是什么让对方害怕起他会离开,又是什么让对方小心翼翼起来?
他想,或许是因为对方的世界里除了他就再也无人,他是对方仅剩的拥有,可他却难以因此感到喜悦,只因他并没有让对方拥有无论在何种情况都敢对他保持真实的底气与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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