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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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忱待在舒适的上风里有着面对邱翼时独有的恶趣味,他喜于看见对方无声生闷气的模样,自他从和对方上床后便喜于用这样的方式来打趣对方,而对方的反应无疑是让他一次又一次暗自肯定自身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邱翼在与毕忱上床后便不再对其隐瞒自身那些所作所为的初衷,不管是面对直白的询问还是挑衅式的反问他都那般诚实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真实的回答,就像如今一般。
毕忱注视邱翼两息便带着抿笑的嘴角仰脸望天,黑暗的晚空被街灯点缀透着些许不虚不实的光影。
对于过往,他记得很清楚,不管是关于家庭还是关于朋友,抑或关于兄弟。
他能记住生活中的一幕幕,能记住一些芝麻小事,却不曾想对方会记得那些小事,那只不过是对方多次留宿他家的其中一次,于如今而言更是一件陈年谷子的事,这让他再一次确定对方将那些关于他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无论大小,不论发生在何时。
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传进二人耳里,三三两两奔跑追逐的景象亦落于二人眼中。
毕忱不禁勾唇露出一抹浅笑,他与邱翼相识在相同的年纪,过往的记忆仍清晰地留在大脑里,他想,除了喜欢,一起共度岁月或许也是让人无法忘记的原因。
大脑是一个很奇妙的器官,它罔顾人的意愿擅自牢记又忘却,自作主张地暂忘又想起,就像毕忱在车上时,就像眼下。
毕忱望着孩童追逐打闹的方向缓缓勾笑轻吐道“他好像很喜欢那位作家。”
“嗯?”邱翼侧头应道,脸上带着些许疑问。
毕忱顺着眼里的景象稍稍看向天空说道“今天买了本谁谁谁的新书,今天在书店看谁谁谁的书时偶遇了朋友,今天太匆忙将谁谁谁的书遗落在课室,半路折返时不小心撞到人而和对方发生口角,那位作家的名字出现过太多次,我想他应该很喜欢那位作家。”
邱翼看着眼前的毕忱不禁顺其视线望向天空,抬起的上身随之靠在椅背上,五指里的纸袋无声落于椅上,他终是知道对方在车上时为何落泪,对方口中的作家正是刚刚那场讲座的讲师,他也终于明白对方的手机里为何只有今日讲座的行程标记。
-“我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这时的邱翼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这样’不仅仅指其精神状态,更指其内心,对方或许在余生里都会将那个人放在心里的首位,所想所念皆以那个人为首,他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将其取而代之,亦不想取代其在对方心里的位置,对方需要记得那个人,他们也应该要记得那个从未见过的人,但对方不该承受那不属于其的自我谴责与惩罚。
邱翼转眸看了看毕忱,双唇随之张开两分。
-你可以原谅自己吗?
心声终是死在无声闭合的双唇下。
邱翼合了合眸将内心所想尽数藏下,他不忍打破对方此时的平静,更不愿去刺激对方。
对一个人的内心一无所知又何谈替其活着,对方如果只因他的出现就原谅自身,那对方过去对自身的惩罚又算什么,他不能叫对方原谅自身,更不能替任何人说出原谅的话,如果对方执意要将过错背在身上,他便陪对方背着这份过错度过余生。
邱翼垂眸触上毕忱空无一物的五指,指尖随之钻进指缝,十指缓缓地与彼此嵌合。
倒映着十指相扣的双眸随之映出路灯下的晚空。
饮品从满到无,长椅旁不再充斥着孩童的嬉闹声,那热腾腾的热狗包终是被无视到冷却又与空杯一同被丢进垃圾桶里。
牵手而行的二人漫步在街道上,时长时短的影子纠缠在路灯下,就像早已拉扯不清的两具灵魂。
毕忱向来偏爱黑夜,就像藏进黑暗里他便能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可悲的是,他从未在黑夜中展露过真实的自己,但今天的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却感受到难得的平静,内心是那般安定,他不禁转眸朝驾驶位的邱翼看去。
他太了解对方,哪怕几年没见也不妨碍他在对方安静的表象下嗅到不同的情绪。
那是什么?
毕忱无意识地歪斜脑袋注视邱翼,邱翼下意识侧了侧脸挑眉无声吐露着困惑。
一声轻轻的叹笑略显突兀地出现在安静的车内,毕忱摆正脑袋含笑叹道“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过你。”
专注于路况的邱翼随着话语皱动眉心,刚刚还满是放松的脸上已然出现两分紧绷。
邱翼太清楚毕忱口中的‘好像’根本就是事实,对方总是习惯性逃避,不管是彼时还是如今,就像对方一边说着‘没认真看过’一边移开视线一般。
对方不是不想认真看他,而是不敢,不管是彼时克制的爱意还是如今坦荡的心意对方都一直在逃避,只因不知便不用面对,他了解对方,就像对方尽管没认真看过也了解他一样。
“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吗?”邱翼边拉起手刹边说道,声音闷闷沉沉带着两分心疼。
毕忱转眸就看见微皱眉心的邱翼,那双眼里满是情绪,他看不清,亦不想看清,更不敢看清。
不愿看清任何东西的双眼不过一瞬便被泪水糊花视线,毕忱猛然扭过头看向车窗外,不争气的泪水滑落在玻璃倒影上。
“不能。”毕忱哑声吐道,决绝掺在哭腔里,就像那发颤的手推开车门般干脆利落。
邱翼无奈地皱紧眉心合眸叹出一气,五指随之无力般从手刹上滑落,缓慢下车的动作带着两分懊恼。
快步在前的毕忱在迈步间越走越快,步伐越加显得匆忙又带着两分凌乱,似逃窜又似自欺欺人的逃避。
可他又哪里逃得掉?
他逃不掉自己的出身,逃不掉自己的性取向,逃不掉那些不愿知晓却被自己双眼看到的情绪,逃不掉那些不愿面对却被自己身心感受到的情感。
他曾以为只要认定对方是直男那对方的所有举动便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只要少看对方一点那便可以一直告诉自己所有的感觉只是错觉,只要在内心长出情感的每一刻及时将其扼杀那他便不会真的喜欢上对方,可惜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
彼时的毕忱在被邱翼揭穿伪装的那刻没有惊慌失措只因感到释然,那刻的他才知道当一件日夜担心的事终是发生时原来是一种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抬走的感觉,彼时的他以为自己终是不能再自欺欺人,终于要面对那不愿面对的感情,但所幸的是对方并没有向他告白。
是幸运吗?
于那一刻的毕忱来说,邱翼没有向他告白是他所庆幸的,但于完成人生第一场性事后无声躺在床上的毕忱来说却是不幸的,他当时听得那般认真又等得那般耐心,但他终是没能从对方嘴里听到关乎其自身的试探性提问。
当时翻涌在毕忱脑海里的种种思绪终是随着烟雾死在无声的海风里,对当时的他而言,一个人的怯懦就已足够,身为懦夫的他不会指责任何人,只会责怪自己的妄想。
他习惯了心口压着大石,习惯了呼吸都带着重量,也习惯了扼杀自己的情感,如果对方坚持将心意藏在一场身为交易的性事下,那他便让这场交易变得更真实,于对方更真实,于自己也更真实。
-“如果我当初早一点和你告白,现在会不会就是另一种情况?”
会不会是另一种情况?
彼时的毕忱不知会不会,如今的毕忱更不知会不会,但他很想知道如果当初的邱翼向他告白的话他会是何种感受,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想知道心跳声震耳欲聋后除了化为窒息的平静还会有怎样的变化,想知道心脏涨热到有灼烧感后除了感知如同掉入死水的冰冷还会有何种感受,但很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如今能让毕忱听到震耳欲聋心跳声的不再是面对一份不确定的感情时,能让他心脏涨热到有灼烧感的不再是拥有期望时。
-“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吗?”
撑膝垂头坐于台阶上的毕忱轻轻勾动嘴角带动一抹苍白的浅笑,他早就给过了,在他偏爱的黑夜里,在他做好准备展露真实自己的等待中,可惜他再也没办法知道彼时自己的真实模样,他也再没有办法接纳真实的自己,彼时是懦夫的他如今依旧是个懦夫。
那是什么?
毕忱无声地扯出抹自嘲,他不愿看清又不敢看清的那份情绪是释然,是对方的释然,是对方坦然接受他一切亦不想改变他的释然,他的现状或许会让对方心疼或懊恼,但不会是抗拒,对方敢于接受自身所爱之人的所有模样,而他自己却十年如一日般像个懦夫般躲在一层又一层龟壳下,连真实的自己都怯于面对,彼时躲在自欺欺人的装傻充愣下,如今躲在残害生命的自我谴责里,可他又怎么敢爬出龟壳?
真实的毕忱就像那一枚枚锁在箱里的戒指般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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