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正文-----
曾经是事实,是如今无论如何都无法覆灭的曾经。
毕忱带着熟悉的身体酸痛感醒在灰蒙蒙的清晨,他看着眼前熟睡的人触着舒适的一次性床单合了合眸便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床。
带着陈旧针孔痕迹的肘内随着伸懒腰的动作展露在晨光下的阳台上,毕忱仰着脸稍稍歪头顺着视线触上晾晒的床单,潮湿的床单给干燥的指尖带去些许凉意,毕忱没来由地勾动浅笑便抬脚走到栏杆旁,腰背随着落在栏杆上的双臂倾斜,脑袋随之压在弯折的手臂上,双眸倒映着灰蒙不清的楼宇。
早餐安静地躺在光线变化下的厨房里,就像那无声躺在床被里的邱翼。
邱翼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床被带着起床时的挣扎感缓慢地坐起,双脚随着转动的双眸落地,继而出现在浴室镜前。
人类的活动被死物稳稳承在其中,就像那稳稳承住餐具与水杯的双手。
邱翼端着碟在书桌旁放下水杯便停在原地用餐,餐具触及彼此击出的细响伴着十指敲击键盘的声响荡在这满溢阳光的室内。
注视着电脑屏幕的双眼丝毫不影响自身的用餐举动,邱翼下意识瞥看桌面,其上不再是散布的手稿,取而代之的是随意放置的水杯与香烟,还有那散落在烟灰缸旁的灰白与火机,邱翼不禁皱了皱眉便移开视线,双脚随之迈动。
倒映着屏幕的双眸随之无声转动映出正在迈步的背影,只一眼毕忱便收回视线,五指随之捻起桌上的水杯咽进一口清水,视线落在折射光线的玻璃上,大脑思绪亦顺着眼里的天空从文字内容飘向过往。
那天的毕忱望着玻璃外的蓝天无声地走出展馆,他下意识回头便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邱翼,对方的双眼正正落进他眼里,哪怕对方的手机仍捧在胸前,他下意识抿动浅笑便移开视线,双脚在无言中平缓地迈着步。
对方身上就好像有什么感应器般,常常都能接住他忽然投去的视线,尤其是在二人独处时,就像对方总能知道怎么撩拨他会使他更快进入状态,怎样操弄会让他得到更多的快感,哪怕二人在此事上并无过多交谈。
他知道,一场两场性事并不能改变什么,而他们的相处更是没有任何变化,就像儿时那一天两天的无言相伴般谁都没有因为彼此的举动而多说一句,就像他们不曾谈论过已变质的兄弟情一样。
儿时的毕忱不曾在意过忽然出现在他等待时间里的同校生,如今的毕忱却做不到不在意执意走进他生活的邱翼。
到底是什么时候?
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心里的?
毕忱试图在回忆里寻找答案,在处处留存着邱翼身影的过往里寻找着。
从儿时到少年再到成年,他的岁岁年年皆有对方的身影,那个一开始不甚在意的人在日复一日里早已清晰地留在他心里,那些无言的陪伴与无声的照顾就像无孔不入的温水,终是让他感受到其真实的存在,他终是拥有一段日渐加深的感情与一位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毕忱因内心所想忍俊不禁,恰巧被走进工作室的邱翼看见那垂脸吐笑的一幕,毕忱转眸只见对方朝他抿笑提了提眉,他不禁软下眼角露出抹惯性使然的浅笑。
邱翼对此见怪不怪,毕忱更是对他的回应习以为常。
一人随手将清理干净的烟灰缸置于桌面便转身走到一旁,一人随着对方的身影转动视线便重新落目于屏幕上。
二人在过往里曾有过太多这样的时刻,邱翼总是不知道毕忱在想什么,但他却甚少开口去问,哪怕是毕忱在二人独处时流露出低落他亦鲜少开口询问。
邱翼出现在毕忱身边起于好奇持于爱意却止于自知,他自知自己能走到对方身边,能待在对方身边,但他永远都没办法以一模一样的角度看到对方眼里的世界,永远都不会懂对方的内心是何种模样,对方在过往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让他清楚地知道他或许终其一生都没办法理解对方的内心。
那些让毕忱双眼湿润的影视无法让邱翼有所感触,那些令毕忱发笑的事物无法让邱翼感到好笑,哪怕他们在人前对同一件事物的反应是那般相似。
那个最想要了解毕忱内心的人却从不开口询问其内心世界,邱翼从不去探究,有的只是好奇与接受,就像他总会提眉发出询问,亦总会在对方抿笑不语时保持沉默。
这或许正是毕忱觉得自己与邱翼独处时连呼吸都轻松两分的原因,他说,对方便听,他不说,对方亦不追问,对方想要了解他,却不执着于理解他,他也不需要让对方去理解,反之亦然,二人是那般相似地接纳着彼此。
人生而不同,于邱翼而言无法明白毕忱的内心是一件可惜的事,但他能去了解对方,知道对方的情绪与习惯,能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已经足够。
于毕忱而言,他没再遇到过似邱翼这般与他如此契合的人,如果可以,他多想让自己的情愫肆意生长在阳光下,如果可以,他多想和对方拥有一段或甜蜜或争吵不断的恋情,如果可以,他多想与对方厮守终身。
如果可以。
那些没意义的叹息与自嘲终是化为键盘下的文字,键盘在十指下发出的细响一点点钻进邱翼耳里,他正蹲在一旁翻看地面的箱子,里面无外乎是毕忱的手稿,他略显困惑地扭头看向毕忱,毕忱在动作间侧了侧脸视线却仍留在屏幕上,邱翼回头边看着手里的纸张边问道“要丢掉?”
“要寄出去。”毕忱目不斜视地说道。
“经纪人?”邱翼稍稍侧脸问道。
毕忱漫不经心般轻应一声,邱翼无声地点着头边起身边问道“还有什么?我一起打包了。”
“就那些。”毕忱轻抬下巴说道。
邱翼轻一声便边装箱边问道“上门取件还是自己拿去寄?”
毕忱在动作间稍稍垂眸看键盘又看向屏幕随口回道“上门,应该差不多到了吧。”
一人随口回应便继续打包,一人不甚在意地掉进自己的创作里。
打包的声响伴着键盘的细响被透窗的阳光衬得那般恬适。
邱翼将箱子放到客厅后便钻进房间里,他不禁打开那玻璃柜,其中被重新置放齐整的文件与纸张随之打开在邱翼双手里,其上的手写文字被指腹缓缓抚过。
作家的字迹他认得,对方的字迹他更是熟悉,独独是眼下这字迹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在对方签收的包裹上曾见过这样的字迹,陌生是因为那并不是对方原有的字迹。
对方口中的日记肯定不止一本,可他却一直没找到任何一本,他的视线不禁从纸上落到床上,脑海随之出现那上锁的箱子。
邱翼似不甘心般将箱子从床底抽出,再次对其上的密码锁进行尝试。
他自问自己是了解对方的,但眼下的密码锁无论他试几次都无法打开,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密码并不是他熟知的毕忱所设。
邱翼带着些许气馁倚床坐在地面仰脸叹出一息,闭合的双眼下满是毕忱被死亡时期的记忆。
曾经有一个人替毕忱死去,如今亦有一个人替死去的毕忱活着。
邱翼无力地再次叹出一息,继而起身将箱子放回原位。
门铃声响在安静的室内,邱翼正想去开门就听见毕忱的脚步,他随之出现在客厅无声注视着对方寄件的一幕。
毕忱关上门后随意扫视邱翼一眼便抬脚走到其面前,双臂随之软绵绵般挂在其背后,邱翼自然而然抬手虚拥毕忱,掌心落于其腰背轻轻抚过。
“我们今天谈个恋爱吧。”毕忱贴在邱翼耳后轻吐道。
“你今天不是有事?”邱翼稍稍侧脸问道。
毕忱百无聊赖地抬手边拨弄邱翼脑后的发丝边说道“什么事?”
“去听讲座?”邱翼稍稍挑眉提醒道。
毕忱顿时翻了翻白眼说道“还说没干嘛,整个手机都看完了吧?”
邱翼丝毫没有被人戳穿的窘迫,他轻笑道“不小心看到的。”
缠绕着发丝的指尖随着话落垂下,毕忱沉默着抬脚往邱翼身上爬,那双手无声地将他稳稳托住。
邱翼抱着毕忱往房间走去,他在迈步间轻吐道“我陪你去,算不算谈个恋爱?”
毕忱索然无味般闷应一声便任由对方带着他回到房间更衣,邱翼边为毕忱挑选衣物边问道“你忙完了吧?”
歪着身体侧躺于床上的毕忱转脸看向天花轻笑道“又没人催我。”
邱翼稍稍扯着嘴角点了点头便将衣物放到床上,毕忱任由邱翼拉起他那仿若无骨的身体,他看着眼前为他更衣的邱翼不禁勾起抹浅笑,他在对方眼里好像已然变成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