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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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个午后,邱翼在被罚留堂后慢悠悠地朝校门走去,冷清的校园里一位老师坐在室外的长椅上看书,明显是在陪蹲在一旁的学生,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朝那处树荫走去,老师不免抬头,可当时刚结束留堂的邱翼又怎会有心思同老师打招呼,他闷声不响视而不见地直接蹲到那和他着同样校服的男孩身边。
男孩似专注过头般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抱着腿注视着脚边的草坪边缘,邱翼歪着头注视其半晌终是顺其视线往下看去。
泥土与青草罢了,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邱翼抱着不解再次歪头看向男孩,而男孩的神情不见半丝变化,他不禁因内心的好奇而持续注视对方,想要探清那双眼里到底在看什么才会令其如此心无旁骛。
当时的邱翼在一无所获的注视里忽然发觉其双眼很好看,那是明亮的,干净的,有神的,也是在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人的瞳面真的能倒映出其所视之景,他顿时垂头去看那一成不变的草坪边缘。
落进邱翼眼里的不再只有泥土与青草,还有那成排的蚂蚁,正陷在那小小的缝隙里有条不紊地往同一个方向爬行,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会因大自然里常见的一幕而感到舒适与平静,只不过这个人却不是他,他不禁再次扭头看向男孩,而那个一直似旁若无人的男孩突然扭头朝他含笑吐道“看到了?”
当时的邱翼呆滞般张了张嘴又迟缓地点了点头,男孩无声抿动笑容便垂脸继续去看其眼中的世界。
邱翼缓慢地抬头看了看天便垂脸和男孩一样安静地注视着脚下的世界。
世界那么大,而当时他们眼里的世界是那般小。
一天,两天。
因一次调皮捣蛋行为被罚一星期的邱翼每天都能看见那个由老师陪同的男孩,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男生身上的白色制服能在放学时仍保持得没有一丝褶皱与脏污,他也不知这片每天都会经过的绿植里原来还有那么多可作观赏之景,他更不知树纹与枯叶到底有什么好看,但他却总忍不住走到男孩身边,想要知道对方到底在看什么,可树纹就是树纹,枯叶也只是枯叶,而那个眼里没有好奇的男孩仍带着满身舒适与平静,他想不到答案,而好奇心也从探究事物变为探究人。
孩童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而邱翼每次待在那男孩身边时便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就像能看清树纹是如何变化般,可他在接触大自然的课上从不觉得时间会因观察大自然而变得缓慢,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对方并没有待在绿植里,而是坐在老师身旁安静地望着看书的老师,他再一次被好心驱使从而坐到对方身边,与其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老师,甚至刻意寻找相同的角度去看。
老师只是抬头看向两位可爱的学生笑了笑便继续垂眸看书,又在自己的节奏里或翻页,或再次拨打那终会响到被自动挂断的号码。
到底在看什么?
邱翼直到自己起身朝校门走去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但他却在隔日的留堂结束时猛然发觉时间竟过得那般快,难熬的留堂竟是在一转眼的感觉里就已结束。
“邱翼?”
留堂老师的一声轻唤成功地将邱翼从震惊的状态里唤出来,他顿时猛地抓起书包往外跑。
狂奔的双脚在双眼触及男孩身影的那刻刹停,呼吸在静止的四肢上胡乱流窜,就像那由快速运转的心脏泵出的血液般。
静坐在椅上望天的男孩像察觉邱翼的出现般缓缓放下下巴朝其方向抿动浅笑,那躲在眼帘下的双眸落进邱翼眼里就像折射着光线的钻石,可惜他眼中的钻石并未为他多做停留,他喘匀气息便抬脚朝对方走去。
男孩自然不会因连续出现在他身边的人而收回自己的视线,却不想这个一直闷声不响的人终是朝他开口说话。
“我叫邱翼,父亲是邱立恒,你呢?”邱翼带着些许严肃轻声说道。
男孩合了合眸便看向邱翼平缓地说道“毕忱,毕华生是我爷爷。”
邱翼仍带着两分严肃点了点头便看向默默注视他们的老师说道“老师,我送他回去,今天负责留堂的老师是陈先生,你做完核实我就带他走。”
老师颇为意外般眨了眨眼,继而下意识地看向毕忱,毕忱似乎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目不斜视地仍看着邱翼抿笑说道“谢谢,不用,我不是没人接,只是时间比你们晚而已。”
老师随之看向邱翼抿笑说道“快出去吧,别让司机等太久了。”
邱翼充耳不闻地一直注视毕忱,他稍稍皱动眉心问道“晚到什么时候?”
毕忱不甚在意地看向天空说道“差不多了。”
那越过邱翼的视线并没有因为吐出口的回应而回到他身上,他不禁皱眉又弯下嘴角,他得以窥见对方眼里的世界,明白对方总是在注视什么,知道景只是景,注视只是注视,却不知那份任由时间流逝的心态从何而起又怎会平静又甘愿地任由自己死在无声的时间里,他只觉得那样的状态是可怕的,明明双眼持续地注视同一处,清楚地看见时间的流逝,却因为过度的专注而失去了对自身大脑与肢体的控制,他在刚刚结束的留堂里十分直接地体验过那样的感觉,明明错觉时间晃眼一过,但回过神来时便发现每一秒都清楚地刻在脑海里,他记得陈先生要喝水时是先伸手再抬头,视线落在杯上继而在抬手的那刻重新回到书上,当时他的大脑空白得可怕,只知注视,只知记录。
他甚至才反应过来原来陈先生看留堂时是会带水杯的,那些他从不留意的事情已深深地留在他脑海里,而他并不会为此感到平静,更不觉得自己在进行注视时感到的是舒适,他只觉得苍白无力,这样的感受怎会让人感到平静,他只觉得回过神后烦躁不已,可对方却日复一日地待在那样的状态里并感到舒适与平静。
困惑不已与烦躁不安在当时将邱翼全然吞噬,他带着些许无名火不带迟疑地转身走出校门,而望天的毕忱根本不会因此移动自己的视线。
怪人。
那是邱翼坐上车后的暗叹,可他望着窗外的景色转念一想,谁又不是怪人呢?
差不多的家庭,差不多的环境,差不多的教育,都让他们这些常年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的人成为各不相同的怪人。
后来邱翼在混班课上意外地发现毕忱的存在,他不解地思索原来对方一直有出现在他的附近吗?原来对方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吗?原来对方也是会大笑会玩闹的吗?
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今的邱翼看着双手的动作思索起过往,自己成为对方内心值得被信赖依托的一部分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对方主动问他是否看到蚂蚁的那刻,还是混班课上他在对方被人恶意推倒却不还手时出手替其还击的那刻,抑或是他傻傻地跟在对方身后不知绕着住处走了几个圈的那刻。
邱翼突然合眸吐出无声的轻笑,在他的记忆里有太多时刻可作为选项,但他却选不出任何一个时刻,就像他根本无从分辨自己到底是在何时喜欢上对方一般。
如果硬要他说,或许在他觉得一个与他同为男性的人其双眼好看的那刻,就已是喜欢吧。
邱翼带着抹释然的浅笑肆无忌惮地在安装好键盘后翻看毕忱的电脑,双眸不停地随着双手的操作转动着。
“好看吗?”
毕忱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其工作室里,邱翼条件反射般点头回道“好看。”
那看着屏幕的双眼随着吐出口的回应眨动,邱翼扭头就见毕忱已走到桌旁正朝他继续迈步,他见状便转椅面向毕忱,随之而来的是压上椅沿的膝盖,还有那落在他肩上的双手,他下意识抬手护在毕忱身体两侧,又顺势抱住压往他身上的人。
邱翼抚了抚毕忱的背便转回椅继续浏览屏幕里的内容,毕忱伏在邱翼身上懒懒地蹭了蹭其肩颈。
“怎么了?”邱翼边看边柔声问道。
“你到底看过我多少东西?”毕忱带着些许幽怨问道。
邱翼不禁吐出轻笑调侃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知道啊…”毕忱不以为然般吐道。
“知道?知道你还让我随便用你的手机和电脑?知道还让我一个人待在你房间里等你?”邱翼笑着揶揄道。
“又没什么东西看。”毕忱不甚在意地说道。
邱翼垂眸吐笑便侧脸亲了亲毕忱的耳后,继而重新落目于屏幕上,他轻抚对方腰侧说道“所以你就一直觉得我不会乱看你的东西?”
毕忱嗤笑一声说道“说实话,你那时候手机和电脑里有什么好看的吗?你房间那么乱到底是在藏什么啊?”
无奈的垂脸叹笑出现在毕忱脑后,邱翼睁开闭合的双眼笑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学我吗?”
毕忱不屑地嗤笑道“谁学你啊?谁不会啊?”
邱翼不禁抬头看向书架上方,那堆摇摇欲坠的书籍已然恢复到他初见时的模样,哪怕他曾将其收拾妥当也能被恢复得丝毫不差,那个似有着强迫症的毕忱依旧不容旁人胡乱放置属于其的东西。
枕在肩上的脑袋无声地转动两分,毕忱望着灯轻叹道“现在想想,当时我们真的好像在谈什么地下情一样,如果当初我没死掉,我们是不是会一直那样不清不楚下去?”
邱翼轻笑道“你怎么说得好像你出国之后也会像你在国内的时候一样?”
“不会吗?”毕忱略显失神地轻喃道。
“怎么会呢?”邱翼柔声说道,掌心随之轻轻落在毕忱后脑。
毕忱沉默地合了合眸便转脸藏进邱翼的肩颈里,邱翼抿动泛苦的嘴角轻抚着毕忱的背脊,一下一下就像在哄睡般。
事到如今再回忆往事,往事便会像一把钝刀,一点点锯断曾经所有的可能性,一点点磨碎曾可能获得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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